在发现自己身边的人竟然不知道“耀霜道君”的事迹，孙颜韫如何肯罢休。

黎清清紧接着就被拉着，灌了一耳朵耀霜道君如何少年成名、于各个宗门大比中拔拿得头筹、又深入秘境拿得异宝、再在险境救人于危难……

也算是从另一个角度了解了小师侄这些年的成长历程，听起来还挺新奇的。

但黎清清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只听孙颜韫话锋一转，“也毕竟是那位一手教出来的，合该如此……”

黎清清当时还没察觉不对，顺口感慨道：“那一位？”

心里还在忍不住想：当年那个闹腾着长不大的小师弟，竟然也成了一个好师父了。

她还这么想着，打算听听师弟这些年是如何成熟的，却听孙颜韫语气陡然激动起来，“那可是剑仙亲自指点！”

明明方才还是憧憬又仰慕的语气，可是提起这个，声音却瞬间转酸，大有恨不得以身代之的模样，“若是我能早生百年……”

孙颜韫说着低低叹气，黎清清直觉不好，想要寻个理由抽手走人，却被抓得更紧，“清清，你可知道无妄海？”

黎清清：不但知道，还去过。

但对上那双殷殷的目光，她艰难道：“不知……”

“那里曾有一只食人妖兽，这妖兽不肯去往妖界，反倒盘踞人间，将所在海域认作自己的领地，还迫使沿岸百姓日夜供奉，并常常索要祭品，就连附近一些小宗门也受其辖制，为之驱使……”

黎清清：“……”

好像有点耳熟。

“有散修听闻此事，自知能力熹微、不能力敌这妖兽，便代为在散修盟中发布悬赏。那之后，数位分神期大能欲要领此悬赏，却都身受重伤无功而返，从此这悬赏无人问津……”

随着孙颜韫的叙述，黎清清表情渐渐僵硬。

她想起来了，这是谢行为数不多的黑历史。

无妄海附近的几个宗门同妖兽勾结，联手剥削附近的百姓，那悬赏任务也只是端出名头来唬人的。

来接任务的散修大多是无权无势，但眼力却是有的。他们只去那地方看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当地势力盘根错节，不值得为那点赏金惹上一身麻烦事，况且便是真的解决了那妖兽，沿岸几个宗门若是真的撕破脸皮做恶人，他们又不可能日日守在那里，百姓的日子或许还不比以前。

这任务搁得时日久了，但凡有点眼力劲儿的都知道里面有猫腻，渐渐的就没人去碰了。

但奈何刚刚下山的谢行不知道啊……

其实也不是不知道，她那会儿在剑宗中待的时间太久了，满脑子都是剑法、剑道、剑心、剑意……事实证明，脑子这东西，不多用会退化的，她当时完全没有多想，甚至连平常修士初到一个地方，拜会当地宗门的举动都没有，直接提剑杀到无妄海。

那边，孙颜韫却说到了高.潮，她深吸了一口气，出口的话几乎有些颤抖。

“这悬赏挂了百年，正值一众大能束手无策之际，有一青年甫出山门，只有金丹修为，却浑然不惧，一人一剑杀入无妄海，与那恶龙缠斗三天三夜……”

黎清清：……

那东西还远够不上龙的资格，只不过是一个刚有长爪子迹象的恶蛟。

况观这恶蛟平日行事作风，就算他不去，等到真正化蛟为龙的那一日，也要被雷劫给劈死。

孙颜韫却不知黎清清所想，语气激昂的继续道：“整整三日，雷电交加、涛声阵阵，鲜血染红海面……”

黎清清脸色越发怪异，公开处刑的滋味一点都不好。

她心里默念数遍“那是谢行的事”、“那是谢行的事”，总算神色稍霁。

“世人谓其‘斩龙’，这便是剑……唔……”

“唔？……唔……唔唔唔！！”

孙颜韫正说到激动处，却发现自己突然发不出声音。

她睁大了一双眼，茫然地“唔”了好几声。倒是黎清清似有所感，顺着方才灵力的痕迹看过去，江非一脸松了口气的模样，正往这边赶。

江非确实吓出一身冷汗。

——还好赶上了。

这大小姐在阿清跟前提什么不好？非要提谢前辈的事。

江非拨开人群往前，完全无视了正怒视他的孙大小姐，一脸庆幸一点也不作假，他连道：“太好了，阿清你在这儿，我方才正找你呢……”

说着，拉着黎清清快步走了，留下身后的苏大小姐，咬牙切齿的怒瞪着他。

拉着黎清清走出“危险”范围，江非这口气才真的送下来，他仔细打量着黎清清的脸色，关切道：“阿清你没事吧？我方才见你脸色不太好。”

黎清清心底还有点残余的尴尬，她勉强笑了一下，“无妨，只是想起些旧事。”

那次，谢行杀是杀得利落了，扭头就走，却是累得宗门给他收拾烂摊子。那一场恶战之后，剑宗在无妄海附近多了一块属地，若非那块地盘后来发现的海精矿确实于宗门有益，这简直是白添了一块累赘。

这种以前的轻狂事被拉出来再处刑一遭、还是以这种诡异的情形，就连黎清清也缓了一阵儿，等她回过神来，却见江非不知道脑补了什么，脸色大变，欲言又止了好半天，最后小心翼翼的问：“阿清……你……还好吧？”

他这么如临大敌，黎清清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没什么事儿。

她停顿了片刻，挑了个中规中矩的答案，“尚可。”

不过这个答案显然不能让江非安心，之后的一段路上，江非简直严防死守，绝不让孙大小姐接近黎清清半步。

黎清清：“……”

看孙颜韫的态度，下次宗门内大比，两人若是遇上了，那恐怕……

算了，左右都是小孩子，也闹不出什么大事来。

这么想着，黎清清总算稍微放心。

*

这次秘境之行对黎清清来说颇为不顺，用来交差的灵草矿石倒是塞满了储物戒，但是她沿着札记中无妄仙君当年的路径走了数遍，却一无所获。

失望是有，但她倒是不怎么气馁。

要是每次任务都如去剑冢中求线索那么顺利，那黎清清才要多想想，自己是不是踩进什么环幻境了。

——世上哪有这么顺的事？

左右也快到了秘境关闭的日子，黎清清收拾心情，打算提前出秘境。

这也是不少弟子的选择，毕竟若是拖到最后时限，被秘境强行传送出去，那滋味实在说不得好，甚至严重些的、神识受损也是有可能。

只是，路上却遇到了点小小的意外——

“阿清？”

黎清清听见有人叫她。

因为黎清清要循着无妄仙君当年的路走，里面有不少地方，对这些初入道途的年轻人而言是轻易不可涉足的险地。是以，刚进秘境的时候，黎清清便和江非分开了，后来，也婉拒了孙颜韫的同行邀请。

只是没想到，这会儿倒是遇见了。

御华仙墓可不比别的秘境，里面的地方大得很，这都能碰到，倒真是巧。

黎清清顺着叫她的声音过去。

江非似乎也不相信这么巧，那一声之后，诧异地在原地站了片刻，见黎清清动了，这才有了动作。但是身上或许受了什么伤，走了两步就踉跄了一下，差点跌个狗吃屎。

黎清清忍住笑意，她倒也没有折腾伤员的意思，示意他站住别动，脚下步子快了许多。

只是却在离江非不远的地方站住了。

江非伤的确实不轻，剑宗蓝白色的弟子服，套在他身上像狗啃过似的，破破烂烂的，上面的清尘阵法显然也被毁了，衣服上污渍血痕相见。甚至能透过破开的口子看见他身上的血痂。

最严重的是腰腹侧的那道，应当是用过药了，血痕已经变成细细的一条，但从衣裳上沾染的鲜血痕迹来看，那道伤口要了他半条命也不为过。

江非的性格从来不是诉苦的那一类，看见黎清清过来，他甚至远远的露了一个笑，脸颊的伤痕被扯动，显露出几分随性和不羁来。

他笑：“阿清，过来这边。”

黎清清脸上最后那点笑意也消失了，她沉下脸来，手中已扣住了一道法诀。

而那边，“江非”的神色却恍惚了一下，他看着周围的景象，有一瞬间茫然。再看见眼前的黎清清，又惊又喜，“阿清？！”

比起刚才，这表情甚至有点蠢了。

黎清清却是神色一缓。

这次神色不对的成了江非。

他脸上的表情有一瞬的僵硬，但很快就恢复了自然，他道；“阿清，你这是要出秘境吧？我就不同你一起了，何平那边还等着我去寻他呢……”

他说着又笑，“那小子说什么手里有舆图，结果图是拿了，路还是照样不认……要是真按他指的走，早不知道拐到哪个沟里去了。”

江非说着，已经拍了拍衣裳上的泥，就要离开。

要不是身上的肌肉实在紧绷、离开的动作又来得太急，他这一番动作，真是全无破绽。

江非隐约听见一声叹息，还不及思考阿清是不是看出什么来，就听她道：“我同你一起。”

江非心头一跳，脑中急速转着想要找什么借口。

只是还没等他想个妥帖，就听见一声——

“好。”

是他自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