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不必妄自菲薄

江非隐约觉得自己的引气入体与旁人不同,并未出现别人所说的经脉堵塞、承受不住突然进入灵力的刺痛,反倒更像是久旱逢甘霖,疯狂地汲取着周围的灵气。

江非本打算强行停下以终止这异常情况,但转念又想起阿清就在他身边。抱着对黎清清的莫名信任,江非放任了灵气的涌入。

待到一切终了、意识回笼,明明和方才同处一个地方,但所知所感却全然不同。整个世界像是被擦拭清洗了一遍,在他的感知中焕然一新。

而他本人更是耳聪目明到连自己都惊愕的地步。

他听到微风拂过、草叶窸窣;明明没有睁眼,视野被一股奇怪的力量带着,铺展到更远处,他“看见”一只金色小鼠,它抱着两只前爪立起身,鼻尖耸动两侧的胡须也跟着微微颤动,嗅闻空气中是否还有危险的气息,少顷,像是察觉到什么,身上的毛发一炸,飞速地逃离了原地。

江非的感知仍在扩散,一直到了那一地狼藉、仿佛被什么巨兽踩踏过的林地。

江非:?!

他霍然睁眼,从那奇异的状态抽出心神,却看见黎清清正盘腿坐在不远处,逗着旁边一只毛绒绒的白色小兽。

“咪咪咪!”

那小兽绕着黎清清转圈,灵活的尾巴时不时地缠住垂在一边的皓腕,一会儿又松开尾巴转过身,湿润的鼻头凑近少女莹粉指尖轻轻地嗅着、又伸出小舌去舔舐那如玉的手背,发出似在撒娇的“咪咪”声。

明明这小东西吵闹得很,但是江非方才放开感知的时候,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

不过,江非这会儿却没注意这些,他只是皱眉看着这小东西,本能地生出些抵触来。

那边,注意到江非已经清醒过来,黎清清也不再逗弄这只小九尾。

她抬头看向江非,打量了一阵儿,莞尔:“恭喜踏入道途。感觉如何?”

江非想起方才那一瞬,好像世间一切都纳入感知中,每一寸毛孔都张开,身体从未有一刻这么轻盈。

他一扫方才的颓唐,忍不住露出个笑来,“好极了,多谢阿清替我护法。”

江非虽没看见黎清清具体做了什么,但也隐约察觉道自己这次能成功引气入体,要多亏黎清清。只是还不待他再多说点什么表示感激,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被那只跳到黎清清怀中的白狐吸引。

他竟然从一张狐狸的毛脸上,看出了嘲讽不屑、还带点讥诮的表情。

江非忍不住揉了一下眼,怀疑自己看错了。

果然,等他再看时,那只小狐狸已经懒洋洋地躺在阿清怀中,似乎被顺毛顺得舒服了,翻了个身,露出柔软的小肚皮,几乎要化成一滩狐狸饼。

什么“嘲讽”“不屑”,都只是他错觉。

江非长舒了口气。

那边黎清清却已经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了。

“引气入体后直接进阶练气五层,这般进境,恐怕在剑宗内也是独一份了。”她看了江非一眼,笑道,“……你不必妄自菲薄。”

江非怔了一下,意识到黎清清这是在回应他方才的自怨自艾,里面甚至还带着些夸奖的意思。

一层红晕不知不觉攀上耳际,江非强撑着不让自己有什么失态表现,“阿清见笑了。”

*

“江哥、江哥,你听说没?外峰近日来了好些个大人物……听说连剑宗长老都被惊动了。”

台上,阵峰的师兄正讲着四象八卦之理,下面的弟子们却不像往日的专注,而是交头接耳、不知在小声说些什么。

江非邻座的是个满脸福相的小胖子,他大半天前就听不懂上面的师兄在说什么了,强撑着脑袋昏昏欲睡,这会儿听见那些弟子间的小声谈论,反而精神了,立马竖起耳朵来听了个七七.八八,又四下环顾打听了一圈,不过一会儿就明白了前因后果。转回头来用手肘拐了拐江非,颇具兄弟义气地分享这情报。

而那边,江非的心思也早不在这课上了。

经易之道本就奥妙非凡,这位阵峰师兄虽是尽力只讲些浅显的内容,但对于这些刚刚入道的弟子而言,还是难懂了些,只要稍微错过一点,后面的内容就跟听天书无异。而今日来的这位师兄,显然也不是什么授课型人才,常讲着讲着就陷入自我世界,自顾自地推演下去,全然不顾下面还坐着几十号人。

江非□□地听了大半堂课,还是决定不折磨自己——看来他在阵法这一道上委实没什么天赋。

想开之后,江非索性也放任自流,学着弟子的做法,将那本砖头厚的八卦推演阵书往桌上一竖、脑袋一缩,也加入了这交头接耳队列中,他压低声音问:“是出什么事了?”

小胖子还怕江非不理呢,这会儿一听问,回答得比谁都积极,“听说是北边那片山林里出了只妖,林子都毁被了大半……主峰那边都被惊动了,掌门亲自派人来查。”

北边?山林?

江非想起自己那日突破后看到满地狼藉,还有那只绕着阿清打转的白色毛团。

毛狐狸脸上的嘲讽表情让他记忆犹新,这会儿听小胖子这么说更是心里一跳,“妖?!”

小胖子被他这突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忙从竖着的阵书中探出头去看,见那阵峰师兄还在兀自蹙眉沉思喃喃自语些什么,并没有注意到这边,这才松了口气,重新低下头。

见江非脸上惶急之色,他有些懊恼道:“我忘了,江哥你刚来修真界没多久,不知道这些……”

“当年妖族为天道不容,族群几近灭绝,妖皇开辟妖界,率众妖离去,如今留在修真界的妖说是‘妖’,其实连化形都不能,只能称之为‘妖兽’,实在不成气候。”

“它们平时见修行之人躲着都来不及,倒也用不着担心。”

小胖子说到这突然又顿了顿,本来就低的声音又往下压了压,小声道:“江哥,我听说凡尘界许多人妖恋的话本子。是不是妖族最是喜欢我这种长得壮实的小伙子?阳气足、讨妖喜欢。”

江非:“……”

他阴恻恻地一笑,压着声音道:“是啊……最喜欢你这种圆润的小伙子,肉多又嫩、吃起来管饱。”

小胖子被吓了个够呛,身上的肥肉都抖了几抖,脸色青白交错,牙关咯咯打颤,好半天才哆嗦着问:“她、她吃……吃人?”

江非想起那日所见的牛身狼首的怪物,奇怪地看他,“妖兽不吃人,难道吃草?”

小胖子则是想起自己在族中珍藏的画卷上看见的那位一身金红华服,气质高贵的美人。恍惚之后,又是绝望——食谱不同,怎么做朋友?

还没开始的初恋就被这么葬送了,小胖子哀哀切切趴到桌上,拿着储物戒里的零嘴儿往嘴里塞,希望借此抚慰自己受伤的心灵。

这一折腾,他倒是忘了一开始找江非说话的本意:去北边碰碰运气。

妖兽的事自然用不着他们这些还没入门弟子操心,但是剑宗长老到外峰对他们来说,却是大消息。

已经有不少弟子打算往那边去了,要是万一被长老看中了收为弟子,那才是一步登天。

等小胖子终于从自己这段消逝的单恋中回过神来,叩仙堂内人已经走了大半,他抱着一丝希望转头,身旁早就空无一人。他这会儿才想起,方才江哥好像在他耳边说了句“先走一步”“找人”的话。

去找谁?当然是“情”妹妹。

再想想自己的遭遇,小胖子胃里开始咕嘟嘟地冒酸水:呵,见色忘义。

——得亏胖哥还打算带着人一起去见长老呢?等他拜入长老门下,让你们羡慕死。

小胖子一边想着这些,一边愤愤地收拾着桌上的纸张砚台,只是刚收完东西站起来,就看见前面看似正襟危坐、好像在思索课业难题那两人的玄机。

少女微微倾斜着身、左手撑地,而她旁边,那个状在思索的少年则是右手垂下,手臂晃动间,偶尔会彼此碰到,两人的指尖一颤,可好像谁都没有收回手的意思。

小胖子:!!!

想到自己无疾而终的爱情,他出奇地愤怒了。

他重重地咳了一声,见前面两人被惊了一跳,刚刚碰到一起的手像是被烫到一样,飞快地收回。他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去了。

小胖子却不知道,他离去的下一刻,那少女因为往后退得太急,差点仰面摔倒。少年见状,连忙去拉人,却用力过猛,反倒拉着人朝另一个方向摔去,两人霎时跌作一团,彼此面庞只隔了寸许。两人都像是烧红的虾子,快要熟透了,但却谁也没有移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