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白板新号
江非盯着那姑娘看了好一阵儿了,虽然这么说显得他不像是什么正经人,但是他想,任谁看见那样一个姑娘,也忍不住多看几眼。
——除非他是个瞎子……
那姑娘穿着一袭淡青色的衣裙,颜色由浅到深,大部分地方都是近白的淡色,在裙摆袖口处过渡为深青。她腰上只简简单单被一截青缎束起,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却越发显得细腰盈盈、不堪一握。
江非虽盯着人姑娘,却不敢细看。
那张出尘绝艳的脸,他只匆匆瞥过一眼,就连忙低头,在身段上却也不敢多留,亦是飞快略过……到了这会儿,已经是盯着那一小块裙角,一瞬不瞬,像是要在上面看出朵花来。
但……要说彻底移开,又舍不得。
他忍不住去想,这姑娘孤身一人,是怎么走到这儿的?
毕竟这样貌,但凡在外面露上一面,就要引得整个亢城议论纷纷,断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一点消息也无。
江非已经看见好几个人盯着那姑娘目不转睛,那眼神儿比他的露骨多了,里面可不是什么好意。
他天生耳力好,不费力地听清了远处的一段话,是有几个满脸匪气的汉子想要过去,又恐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引祸上身——毕竟那姑娘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一般人家能养出来的。
其中一人啐了一口,壮胆道:“那娘们儿身上连点值钱的货都没有,怕甚?!”
同伴们来回对视,眼神儿闪烁,一时也没人反驳,甚至有人脸上现出些意动来。
江非听了好笑,雕饰再精美的金银首饰,被那张出尘绝艳的脸一衬,都要显得俗不可耐。
在她身上,恐怕上好的珍珠都要被衬做鱼目、稀世的美玉都要被比作顽石……
依照江非那并不贫瘠的见识,一时竟想不出有什么东西可堪与她做配。
江非正这么漫无边际的思索着,那几个人却已互相鼓气儿完,终究还是撑起了色胆,向那个方向去了。
江非把嘴里叼着的草叶儿一吐,手撑着树干,下意识的就要上前去拦,只是动作做了一半,却顿住了。
——以他这么些年行走江湖的经验,“英雄救美”得的可不一定是“以身相许”,更可能是美人的巴掌……
虽然能被这种大美人扇巴掌,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但……同一个道理,这会儿上前想当英雄的人更是多了去了。
果然江非停顿的这会儿,已经有不少人过去了,看得出来准备“救美”的“英雄们”早就等着这一遭呢,还没拦住那群满脸匪气的大汉,内部差点打起来。
最后,拔得头筹的是一位锦衣公子……主要是人多势众。
这公子指挥着一众家仆,利落地把这儿清了场,可见抱得美人归的决心。
江非躲在树上,倒是有幸逃过一劫,得以旁观这一折子“才子佳人”的戏,还是占了特等席位。
“佳人”确实是举世无双的佳人,只是这“才子”嘛……
江非眼见着那公子特意绕了几步远,整了整衣袍,又装腔作势地朗声吟了几句酸诗,然后,以一个看似慢悠悠实则非常着急的速度,向那姑娘过去。
江非差点笑出声。
平心而论,那公子确实长得人模人样、甚至称得上一句俊秀了,再加上那一身一看就很值钱的华服,是那种走在路上都会惹得大姑娘小媳妇回头多看两眼的类型。
但这人呀,就是怕对比……
这位不知名公子离美人越近,那张本来还行的脸就越是不堪入目,再加上他眼中都快溢出来的垂涎,几乎要跟那几最开始打主意的歪瓜裂枣没有两样了。
江非无意识地摸了枚铜钱夹在指尖,低头却看见灰扑扑袖子上刚补好的那补丁。
他盯着那地方看了数息,呲了呲牙,刚提起的那股劲登时泄下去了,又半死不活的躺回到那截树枝上,仰头看天。
这做人呐……得有自知之明。
这姑娘长这模样,估计全天下男人在她眼里都是“臭泥巴”……那块臭泥巴起码还是锦缎包着的,比他这乞丐服裹着的可好多了。
江非正这么想着,却听见一声清润的嗓音——
“多谢,不必了。”
江非盯着那截裙角看花儿的时候,猜过这姑娘说话得是个什么声儿,却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现在他听见了。
他不由想起自己从老头儿落灰的书架里翻出来的一本杂记,上书“南海之南,有鲛人,其善歌,能惑人心”,后又接了数个水手受其诱惑、恍惚投海的故事,那杂记主人当是写艳.情话本出身,通篇用词靡丽,明明是生死之事,落在他笔下反到处处显出一种笼罩薄雾的旖.旎来。
江非本对那段嗤之以鼻,毕竟生死之间,谁还有那闲心听“歌”啊……
但现在,却只叹自己见识浅薄。
他想,这姑娘要是用这把嗓子对他说一句“我想要你死”,他估计就毫不犹豫反手给自己一刀,脸上约莫还带着笑。
江非暗“嘶”了口气,枕在后脑的胳膊往外撤了撤,伸手按住后脖颈,捋了半天,才把那股头皮发麻的感觉压下去。
底下那嘈杂的公鸭嗓像是被掐了脖子,早就没了声,估计那无名氏公子这会儿还没缓过来。
江非还是忍不住,就着这别扭的姿势,歪歪斜斜地往下看了一眼,正看见那姑娘转身想走。
到嘴的肥肉就要飞了,那锦衣公子怎肯罢休,快追几步伸手就要拉人,却被那姑娘错身避开了。
江非站在树干上看得分明,收了手里的铜钱,又略挑了下眉。
——这姑娘竟还有些武艺在身?
他坐直了身子,接着看过去,两人起了些争执,也算不上“争执”……无非是姑娘要走,那锦衣公子苦苦挽留。
江非眼见着那公子一边语气诚恳、情真意切,一边从身后摸了一个药包出来……
显然是软的不行,准备来硬的了……
看这模样,竟还是个熟练工。
一直夹在指间、又被主人数度收回的铜钱终于派上了用场,江非屈指一弹,那枚铜钱正正击在锦衣公子的手腕上。
伴随着一声凄惨的嚎叫,药包落到地上,白色的药粉随着纸包下落散开,一半落在地上、一半撒在那公子的锦袍上。
那公子也不顾在美人面前的惺惺作态,捂着手哀哀切切地嚎了半天,低头看见了那枚铜钱,怎会不知道自己被暗算了,他立刻面目狰狞的叫骂起来,“谁?!哪个小鳖崽子藏在这儿?告诉你,别躲躲藏藏的,小心你爷爷我……”
“乖孙,找你爷爷我干什么?”
都出手了,江非也不打算再躲,直接纵身一跃,从树上跳下来。
锦衣公子没想到上头还藏着人,被吓得往后一仰,跌倒在地。这下子方才在美人面前苦心经营的形象可谓毁了个彻底,他满脸怨毒地盯着江非,恨不得生生从他身上啃下快肉来。
江非自是注意到了这视线,但他却没给什么反应。
这会儿,他大半注意力都落在旁边那姑娘身上,忍不住回忆自己方才跳下来的姿势够不够帅气、够不够吸潇洒?
看起来是不够的……
那姑娘根本没多看他一眼,而是偏头看着一个方向,微微皱了眉。
美人蹙眉,只惹得人心都碎了。
江非强忍着把人抱紧怀里安慰的冲动——他猜自己真要这么干了,美人大概就不只是皱眉——和锦衣公子对峙起来,并不着痕迹地往前迈了一步,把那姑娘的身形挡住。
虽然两人没说一句话,但是江非还是相信这姑娘能看懂他的意思:趁这个机会赶紧走。
至于外面守着的那群家仆?
虽然刚才那一下子,江非没看出这姑娘的武艺深浅,但是就凭那张脸,江非不相信有人能拦住她。
只可惜,如此良机,竟然没问到美人芳名……
江非一边心中遗憾,一边动手拦着那锦衣公子的招式却不含糊。
这锦衣公子一招一式很有章法,显然也是名家指点,只是到底没真和人过过招,只能说是个有点看头的花架子,对上在江湖摸爬滚打多年的江非,很快就溃不成军。
再一次摔了个狗吃屎,那公子也不急爬起来,而是放出了大招,召唤家仆。
只听他尖声叫骂道:“蠢货!!还等着干什么?!非等少爷我叫!!没看见吗?!”
刺耳的声音惹得江非耳中一炸,他忍不住伸手掏了掏耳孔,可手还没放下,就听见身后急促的脚步声。
江非不由感慨这公子家仆从的素质:当真是主子一声令下,立即就有行动……比之行伍之人也不差什么了。
江非深吸口气,知道今日有场硬仗了。
可那匆匆脚步声在他身后却没有停留,确实是迅速逼近,然后……越过他继续?
江非:?
显然迷惑的不只是他一个人,锦衣公子一愣之后,怒斥道:“都眼瞎啊?!往哪跑呢?!这儿呢!!给我把这个要饭的摁住了!!”
一群往前狂奔的仆从终于注意到他们少爷还在地上倒着,有几人回了头,脸上皆是惊惧之色,嗓子紧得都打颤,“少……少爷……快、快跑!!”
锦衣公子刚站起来,见家仆这丢人的架势,脸都青了。
他啐了口,高声喝骂道:“跑个奶奶的腿儿跑?!人在这儿呢,给我……喔……”
那公子刚叫骂了一半,后面变成了一声诡异的类似公鸡打鸣的动静。只见他整张脸僵硬到狰狞、瞳孔放大,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情形,双股颤颤,人才刚站起来,又重新跌回到地上,被壮着胆子返回来的仆从连拖带拉地拽了走。
江非生出点不好的预感,同时,还有一股被猛兽盯上的危机感。
他脚下踩着地面开始颤抖,好像地龙翻身,那震动越来越大、越来越严重,伴随着还有重物落地的撞击声。
江非僵硬转身,对上一双血红的眸子,狼首牛身,一只数丈高的怪物正朝这个方向奔来。
四目相对,那怪物竟然停下来了,一双血红的眸子定定落在江非身上,一瞬不瞬。
江非:“……”
这是牛?还是狼?不……关键是,它吃草?还是吃肉?
江非后背被冷汗都浸透了,但还是艰难地扯出一个笑来,试图以人类的友好表情表示他的善意。
至于效果么……
“吼——”
那怪物张嘴打了声招呼,以示回应。
江非片刻不留,一转身,扭头就跑。
那怪物嘴里参差的尖牙和上面沾着的血丝,分明昭示着对方的食谱。
——对不住了,牛狼兄弟……食谱不同,咱们大概交不了朋友。
江非刚跑出去两步,却意识到什么,他猛地扭头——
果然,那抹青影还亭亭立在原地……是没走?还是又折回来了?
江非发现自己刚才竟然完全忘记了这姑娘的存在。
不管从哪个方面说,这都不应该啊?
但这时也无暇让人细想,眼见着那姑娘像是被吓傻了,一动不动,江非匆忙折回几步,道了声“得罪”,直接把人打横抱起,接着夺命飞奔。
江非发现都到了这地步了,他竟然还有闲心感慨这姑娘身上的香味儿。
果真应了那句话——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黎清清被颠得视野发晃,但她还是清晰地看见了那个“小怪”上方只有她能看见的淡色的小字——
【狂化妖兽lv6】
搁在五天前,她连手都懒得抬就收拾了,但是现在——
她看了看自己0级的白板新号,再看看旁边这个2级的临时队友。
黎清清:“……”
系统,咱们来谈谈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