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

汪子殿背着吉他箱往钟嘉想的家里走。今天出门时，钟嘉想告诉过他，让他晚上如果没有事的话就早点回家。他不明白为什么，但想着听钟嘉想的话一定没错，所以今晚他早早就收拾了卖唱的摊子，按照想想的吩咐早点回去。

蛋糕店一般晚上十点才关门，所以八点回到家的汪子殿觉得他已经算是很“早点回家”了，结果走到楼下他发现，钟家已经灯火通明。本来这个时间，钟家是绝对不可能有人的。今晚，怎么这么早就关店回家了？

汪子殿连忙上楼，一开门，就闻到一屋子菜香。

小公寓地方小，一进门就一眼看透，所以汪子殿刚进屋，就看到了饭桌上满满一桌的菜肴，有鱼有肉，十分丰盛。钟嘉想和钟嘉念正坐在桌前，还没动筷。

钟嘉想看到等的人终于回来了，有点责备地说道：“二汪你终于回来了，不是让你今晚早点回来么，等你好久了。”

汪子殿这时才明白过来，早上想想所说的“早点回家”是让他早点回家吃晚饭。

“你们在等我？”

他连忙放下吉他去洗手。他没想到他们居然还会等他回家一起吃晚饭。

他在钟嘉想家住了一个月了，可从来没有三个人一起坐下吃饭的经历。钟家姐弟都很忙，因为蛋糕店的生意，他们天天早出晚归。虽然钟嘉想有时也会给汪子殿做早饭，但也只有早饭而已，而且她自己做完之后从来不会坐下来一起吃，她还要赶着去开店。至于午饭和晚饭，钟家姐弟根本就不回家吃，所以汪子殿平时都是自己在外面解决的。

这是第一次，他们坐到了同一张饭桌上。

“你们今晚怎么这么早回来了？”汪子殿问，绕过饭桌坐到钟嘉想身边的座位上，然后伸手越过饭桌，把对面空座位上摆好的碗筷拿到自己的位置。

钟嘉想看着汪子殿幼稚的举动有点哭笑不得。他们家饭桌两边共四张椅子，她和弟弟一人一侧面对面坐着，她坐的一侧因为椅子靠墙不方便走动，所以她摆碗筷的时候就把汪子殿那一份放到了弟弟旁边。结果……

钟嘉念看着自己旁边明明距离更近摆好碗筷却被某人硬生生换掉的空位置，对汪子殿的小心思笑而不语。

“今晚是除夕，早点回家吃团圆饭嘛。”钟嘉想解释道。蛋糕店虽然春节期间基本不放假，但至少除夕的晚上和大年初一是不营业的，过年嘛，就算家里只剩姐弟两个人也要过个好年。

团圆饭……汪子殿在心里斟酌着这个词，有点小窃喜。他喜欢听钟嘉想这么说，感觉好像他和她已经是一家人一样。

因为在国外长大，所以汪子殿对春节其实没有什么太强烈的感觉，虽然汪家每年春节也会按照中国人的习俗庆祝，但终归海外的春节氛围和国内没办法相比。尤其春节还不是西方假期，所以很多时候，除夕和大年初一家里人都还要照常上班上学，他记得去年，春节刚好和他的一个课程考试撞上了，当时他甚至没时间飞回纽约的家。

“快吃呀，还愣着干嘛？”钟嘉想看旁边的人一直在发呆，就主动给他夹了一块鱼，笑着说道，“年年有余哦。”

夹完她才想起来，好像国外都是用公筷来着，也不知道汪子殿会不会不喜欢别人给他夹菜……她刚准备道歉，就看到汪子殿爽快地把鱼肉夹起来吃下去了。

他当然不嫌弃，他简直恨不得钟嘉想直接喂他。

可他等了一会儿没再等到钟嘉想给他夹菜。他有点失落，壮起胆子也夹了一块鱼肉放到钟嘉想碗里，学着她说：“想想你也年年有鱼。”

钟嘉想挺高兴，毕竟过年谁不喜欢听吉祥话？于是也礼尚往来往汪子殿碗里又夹了一撮生菜。

然后汪子殿又学着她也给她夹了一撮菜。

……

于是坐在对面的钟嘉念就像空气一样被无视了。他郁闷地看着自家姐姐和某只哈士奇互相投喂，又低头看看自己碗里白花花的米饭，最后默默给自己夹了一块鸡。

……小棉你在哪里我好想你（泪目）。

“二汪，你们在国外春节也是吃这些菜的吗？”钟嘉想挺好奇的，她没出过国，对国外的了解都是来自电视上。

汪子殿点点头。全球华人的习俗都大同小异，过年的菜式也不例外，只是汪家的团年饭主要是佣人做的，而且食材更精贵。他的母亲是美国白人，并不擅长做中国菜，再者平时家里人也很少自己下厨，所以逢年过节的菜式都是由专门请的阿姨烧的。

钟嘉想见汪子殿点头，也没觉得奇怪，毕竟过年菜式就是取个意头，估计放到哪个国家的华人都是差不多那几样。

不过她倒是有点佩服汪子殿的母亲。汪子殿的长相明显能看得出西方血统的痕迹，而他说过他的父亲是中国人，也就是说，他的母亲一定是欧美人种。钟嘉想脑补了一下一个金发碧眼的西方人拿着锅铲炒出一桌年菜的场面，不禁觉得有点膜拜。

……直到很久以后她被汪子殿拐回了家，才知道她当初的想象完全是扯淡。

吃完团年饭，三个人打开电视挤在客厅沙发上看春晚。钟嘉念看了一会儿就去洗澡然后回房间了，比起老掉牙的春晚他更想和他的小棉交流感情。钟嘉想倒是有兴致，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着电视里的小品笑得前俯后仰。

汪子殿其实不太看得懂，他的中文还没有好到能让他get到春晚笑点的程度。不过他看着身边的钟嘉想高兴的样子，心里也跟着开心了起来。

想想笑了呢。

过了一会儿小品演完，换了两个小鲜肉上台唱歌。钟嘉想有点兴趣缺缺，转头和汪子殿聊起天来。

“想想不喜欢看歌唱节目吗？”

汪子殿看得出换表演后钟嘉想就对电视里的节目兴致骤减。他也是个唱歌的，自然想知道不被观众喜欢的原因。

钟嘉想有点嫌弃地撇撇嘴：“小鲜肉有什么好看的，唱得还比不上你一半好听。反正有你在，我还不如直接看你。”

她本来就不追星，认识汪子殿之后对娱乐圈里的偶像明星更加没有兴趣。在她看来，那些当红小鲜肉压根就不够看，不管是论唱歌还是论颜值，她直接看身边这个不是更好。

汪子殿听到她的话，眼神染上了一层明显的喜色。

又天南海北地聊了一会儿，钟嘉想忽然提起汪子殿的家人：“话说二汪，你不打个电话回家吗？”

她不知道汪家的事，却清楚汪子殿是和家里闹了矛盾才离家出走的，所以估摸着他肯定不会主动联系家里。

汪子殿没吱声。事实上，因为害怕汪家的人找到他，他到中国之后就立刻把手机电话卡换了，社交网络的账号也再没有上线过，铁了心要让家里人联系不到他。

钟嘉想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她叹了口气说：“还是给家里打个电话吧。你都跑出来快四个月了，家里人一定担心坏了。一家人，没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

她已经没有父母了，但汪子殿不一样。她不希望看到他和家里人真的闹翻。

汪子殿还是没吱声。

钟嘉想也不逼他，毕竟别人家里的事她不好多插嘴。她又劝了两句，便离开去洗澡了，留下空间让汪子殿自己想一想。

……

她从浴室里出来时，刚好看到汪子殿拿着电话从露台走进屋，似乎是刚刚讲完电话的样子。

钟嘉想没有问，汪子殿也没有说，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又坐到一起继续看春晚，只是客厅里的气氛明显轻松了几分。

与此同时，大洋彼岸的纽约——

汪家大宅里，此时气氛有点诡异。

汪梓欣看着手里已经显示通话结束的手机，又看了看身边的父亲母亲，忍不住叹了口气。

刚刚她正准备出门回公司，就接到了弟弟的电话，天知道她当时有多激动。汪子殿离家出走三个多月了，期间一次都没有和家里联系过，手机显示关机，网上留言和电邮也通通不回。汪家动用所有势力把整个北美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有他一点消息。

所以刚才接到电话，她立刻就把父亲母亲也叫到楼下来了，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开着免提久违的听到汪子殿的声音。可惜汪子殿在外面浪了三个多月，还是像离开家之前一样犟，这通电话只是报个平安，他一点也没有提到回家的事，甚至连他现在人在哪里也不肯说。

汪梓欣在电话挂断后就直皱眉，她觉得弟弟这样离家出走根本就是胡闹，可父亲却没什么表情，她一个小辈也不好说点什么。母亲看起来倒是一点也不担心，反而有点欣慰地说：“Royce这是长大了？居然还知道过年要给家里打个电话。”

汪梓欣看了看父亲的脸色，试探地问道：“DAD，要不要我去查查Royce他的下落……”

之前查不到，是因为汪子殿一点线索都不留给他们，现在他既然打来了电话，汪家的人就有办法追查出电话是从哪里打来的。

“a。”父亲面无表情地说，“他去了中国。”

刚才电话里他隐隐听见了类似春节晚会报时的电视背景声，是中文的。汪子殿自己不可能会看这种节目，所以应该是他身边有人在看春晚，按照时差一算，不难推断出他身处中国。

汪梓欣不知道父亲是怎么得出汪子殿在中国的结论，但既然他说出口那很大可能就是真的。她眉头皱得更紧了，怪不得在北美怎么找都没有消息，原来他竟然跑到了国外？

作为姐姐，她十分清楚自己弟弟根本就是个理想主义者，她简直无法想象身上一分钱没有、连中文都说不好的汪子殿是怎样在中国完好无缺地混了三个多月。

他不会是一直睡公园的吧……

不得不说，汪梓欣猜中了。如果没有遇见钟嘉想，汪子殿此时估计还真的就睡在公园。

母亲显然也是同样想法，只是她丝毫看不出担心，反而有点看好戏的表情：“Royce居然跑到中国去了？嗯，不知道他够不够钱买机票回来呢？”

……

电视上又演过一个舞蹈，主持人上台，接二连三说了很多吉祥话。汪子殿看看屏幕角落的时间，快要开始倒数了。他正想转头和钟嘉想说，就忽然觉得肩膀一沉。

他微微偏过头，就看到钟嘉想身子歪倒在他身侧，脑袋靠着他的肩膀，双眼闭着。

她睡着了。

汪子殿一瞬间连呼吸都屏住了。他痴痴地盯着钟嘉想的睡颜看了一会儿，才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神，小心翼翼拿起手边的遥控器，把电视机音量调到最小。

他的动作放得很轻，没有惊动肩膀上的钟嘉想。做完之后他便安静地坐着一动不动，继续盯着她的脸发呆。

电视里已经进入倒数环节，细微的倒数声和汪子殿的心跳奇异地合拍了，一下一下带着同样紧张的节奏。

“……5、4、3、2、1！新年快乐！”

电视里的气氛沸腾了起来，但丝毫没有影响到安睡中的钟嘉想。她只是微微动了动，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靠在汪子殿的肩膀上继续睡得香甜。

汪子殿看着她，琥珀色的眸子里满是温柔，他放轻了声音，仿佛是怕惊动最珍贵的宝贝：

“想想，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