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所以说,我们为什么要出来啊?”
“这次委托金很多的吧?我们得去买点东西啊,晚上委托人不是要开晚宴么,好歹穿得得体一些吧?”
神器掂量着手中的钱袋,里面是已经将几个小判换成的铜币以及碎银,他看着自己身后那个弓着腰,一脸不情愿走着的神明,上前揪了下夜斗那随意落在脸颊旁的头发:“不管怎么说也不能只穿这样一件衣服吧,身上都快臭了啊!”
说着还一脸嫌弃的扯了扯自己身上跟夜斗一样的黑色和服,其实委托人也很少会有真正的富裕之家,想要坑到几件衣服也有些困难,两人这样一身黑也不知道穿了多久,有地方住的时候便洗干净,不然就硬穿着,稍微攒的一些钱也花在了吃上面,在衣服方面还真没什么讲究。
现在自己身上那一部分小判也是从抠门的上司身上抢过来的,过程十分艰辛,大概尔虞我诈不过如此,勾心斗角了这么多天,怎么说也得满足一下自己,对于穿了这一身大概可以洗出不少黑水衣服的归音来说,首要的就是换了自己身上已经有了些味道的衣物。
成衣店里面悬挂出来的尽是带着好看纹路以及图案的衣服,只能算一朝有钱的贫穷神器选的只是个普通的小店,想着材料问题也就没看那些光鲜的和服,夜斗倒是看上那些花花绿绿的和服似乎很是着迷,指着其中一个亮眼的和服差点上身试穿,虽说还是被暴躁无比的神器阻止了。
压制着自家神明乱花钱的行为,归音最后定下来的还是两件样式大众的黑色和服,大概想着自己生活困苦,似乎偶尔还需要在肮脏的地上摸爬打滚,想买稍微亮一些颜色的神器还是放弃了自己的想法,现实的想,亮颜色不好洗干净。
不过,衣服的材料也比夜斗在别人门口丢面子买来的衣物好了不少,穿在身上也不会觉得衣料磨得身体不舒服,有了新衣的神明与神器两人懒散的走在街上,不管怎么说穿上了新衣还是令人心旷神怡的,既然犒劳就犒劳个够,有了衣服也得满足一下自己的口服之欲,两人顺手买了些吃食犒劳犒劳自己,大概就是一时暴富,一时开心。
之前的乡镇比不得这次委托人所在的城市,民众开放许多,逛街的人数只多不少,路边尽是做买卖的生意人,偶尔会路过一些巡逻的警官,倒也是一片祥和,基本上不会出现什么动乱,两人逛过去见到了不少小地方没见过的东西,他们也不急着找话题,只是偶尔聊聊天,看看路边的杂技,见识一下那些个新奇玩意儿。
一路逛过去也快到了比较远的地方,正好有一户驿站,里面也接待稍微休息的行人,两人坐着等待茶点,驿站斜前方是一颗樱花树,大概依旧活了许久,长着的树枝竟是把驿站盖住了一半,又因为是在花期,屋外撑着的巨大的红伞上也落满了花瓣,两人坐在那伞下准备的凳子上还能看见樱花飘下来,归音一边暗叹着这店的老板实在是会选地方,一边欣赏这一年难得看见几次的美景,吃上甜腻的丸子,再喝上一口现泡的热茶,轻微的苦味冲散了嘴中的甜腻,神明和神器坐在红椅上享受着这样少见的轻松。
稍稍偏过头去看见的是那樱树下围着的孩子,大概是在玩又或者是什么别的,那些个孩子一哄而散嘻嘻哈哈的跑了起来,只留着其中一个蹲在树下用手捂着眼睛。
奇怪。
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
那小孩儿身上还带着伤,细听的话似乎那些个跑掉的小孩子还嘲笑的念叨着什么骂人的话,归音放下手中的吃食走上前,轻拍了下那小孩儿的头,却只看见了一双已经哭得通红的眼睛还有满脸的眼泪,那孩子大概是以为欺负自己的人又来了,抬头来的时候还是满脸的凶狠模样,但看见是一个不认识的人,他慌张的收敛了自己的表情,大概是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将头又低了下去,。
“你怎么了?没事吧?”放轻自己的声音,归音蹲下来,将那小孩儿的头抬起来一些,捏着
自己的衣袖擦了擦眼泪。
可能是真的被欺负惨了,这样脆弱的时候突然被人安慰的询问着,就算对方只是个陌生人,此时心中的委屈也像是翻了好几倍一样,那小孩儿紧咬着牙齿脸上抽了几下,像是要忍住但是一时又没能控制住自己,眼泪又涌了出来,小孩儿将头埋在臂弯里,只听见发出隐忍的哭声以及断断续续的话音。
“为什么……他还不来呢?”
【为什么他还不来呢?】
樱花树下的黑发小孩儿捂着自己的眼睛也缩成了球状,脚上的锁链宣示着自己的存在感,略长的头发把他的脸挡住了许多,小孩儿也不管那头发,只是蹲在树旁边一抽一抽的,似乎是哭了起来。
奇怪。归音捂住了自己的胸口,眼睛似乎有些酸痛,里面止不住的突然泛出了不少泪光。
那是谁?脑海中莫名一闪而过的景象却像是在自己心中刻下了痕迹,难过,悲伤,失望,后悔,负面情绪如潮水般打在自己心上,脑海中的小孩儿就像是与眼前的孩子重合了一样,也是抱成一团,在这样的大白天连自己小小的悲伤都无处可藏,只得将自己哭泣的表情遮住才能维护一下仅剩的自尊。
一句别哭只硬生生的只在颤抖的嘴唇中绕了几圈,却根本说不出来,身体不停颤抖着,他几乎是听到了自己牙齿碰撞到一起的声音,归音摸了摸那小孩儿的头转身逃一般的小跑了回去。
眼前的景物都是被模糊了个遍,归音跌跌撞撞的跑过去,站在神明的面前低着头只看着落满樱花的土地,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不容易擦过泪水,一抬头,看见的却是那坐在伞下的神明惊恐的眼神。
夜斗捂着自己的脖子,另一只手握拳,上面爆出了绿色的纹路,审视探究还有不可思议,这些负面的情绪从眼神直接投射到了神器身上。
“归音,你刚刚,在想什么?”
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的将这一句话吐出来,冰蓝的双眼偶尔会露出一些并不带有意思感情的眼神,但神器却很少直面那冰冷的情绪。
“我没想什么。”所有的思绪都被那神明的眼神所占据,身体就像已经不属于自己一样,全然都是僵硬无比,归音惶恐的将头低了下去,就像是突然面对家长怒火的儿童,又是害怕又是莫名其妙。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神明却不接受那样的回答,上前揪住了那面色不自然的神器,盯着
眼睛中满是不信任。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呢?好不容易控制住的眼泪再也无法阻止,那带着咸味的透明的液体瞬间流了出来,嘴中那本来还带着丸子的甜腻被眼泪的咸味所替代,无时无刻疯狂刺激着他的神经。
“那你到底想要我承认什么!”打开了夜斗的手转身跑走,刚刚突然之间蔓延至自己整个胸腔的莫名其妙的情绪,以及再之后直面的夜斗审视的眼神还有质问几乎快要把他压垮,他停了下来,周围是刚刚自己还觉得好玩的街道,现在却只觉得充满了对自己的排斥,变成神器之后的归音,或许是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觉到了亡灵与生灵的区别。
没有一个人认识自己,没有一个人跟自己建立过联系。
这个世界上真的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神器猛地蹲了下来将自己的脸埋起来,剪断后的头发已经不像之前的长发那样能够带给自己安全感,手臂上是一阵湿润,将自己缩成一团,身体一抽一抽的,就像是刚刚脑海中出现的那个黑发的小孩儿一样。
——孤单暴露在日光之下,无处可藏。
夜斗看着自己那被打出一片红晕的手,他身体一个后倾,瘫坐在红椅上,后颈上面是一片令人不适的刺痛,那一块皮肤已经染成了黑紫色,没有收到过妖魔攻击,没有触碰到什么不洁之物,但那安无却突然出现。
神明将手盖在后颈的感染处,手心发冷,那处却热得令人发疯,归音回来时快要崩溃的表情
以及自己被感染的事实,还有通过契约感受到的神器负面的情绪波动,这都直指一个结论。
他被自己的神器刺伤了。
他被自己已经变成祝器的神器刺伤了。
“我到底在干什么。”
“他到底在想写什么。”
将另一只手盖在眼睛上,闭上眼,看见的却是归音快要崩溃的眼神以及那看见自己之后满脸的欣喜,还有自己那样对待他之后的不可思议。
委托人为了送别而特意开起来的宴会不能不到场,虽然心中满是其他的想法,但两人还是前去参与,一共只有三个人的送别宴,其中有两个吵了架也不像平常一样闹腾,不过都是互相给面子,该说的还是说,该聊的还是聊,不过就算是明面上聊得开心,尴尬僵硬的气氛也依旧隐隐环绕在这宴会上,男子大概也是感受到了着氛围,倒也不生气,只是暗自加快了宴会进行的速度,直接给今天这糟心的一天画上了一个句号。
大概是因为经历过白天的那个事,两人一时半会儿都没办法释怀,宴会结束之后一个早早的将自己埋在被窝里不说一句话,另一个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直接陷入了冷战状态。
夜斗将自己靠在石头上,手中拿着的是圆形的木勺,整个衣领以及胸前被打湿了个遍,布料黏在身上只觉得不适和寒冷,只有后颈那处发热和刺痛疯狂的彰显着自己的存在,随便找了一个神社往自己身上泼了几勺神水想要以此来抑制安无扩散,但后颈感染的安无却像是更加严重了一样,刺伤而导致的感染无法消除,夜斗紧皱着眉头,忍受着那对于神明来说难受到极点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