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腰各裂了两个口子的黑色帆布鞋掉落下来,砸进浅浅的草丛。

少年踩在?岩石上，冰凉的触感由脚心传来，湿咸的海风将他整个包裹,海浪撞击着岩石，泛起雪白的浪花，再化作涟漪,一层层扩散向远方?。

顾暻晞张开双臂，想?象自己?像一只飞鸟,坠入海面,那些压抑的窒息稍减,他终于能够呼吸到一口新鲜的空气。

他抬起脚腕，向想?象中?的自由又前进了一步。

晚风中?甚至浮起了淡淡的花香。

这是死神给将死之人最后的馈赠吗？他想?。

“哥哥。”

“哥哥。”

顾暻晞以为自己?幻听,他缓缓转过身来,海风将他的衣角吹得翻飞,一个穿着绿色裙子的长发女?孩,怀里抱着由报纸包裹着的大束玫瑰，站在?那里,她的眼睛里似是有光在?闪烁,像是天边挂着的星子。

“我也想?站在?上面看海，但是我害怕，你可以扶着我吗？”

鬼使神差地，顾暻晞点了点头。

女?孩脱掉凉鞋，踩上最近的一块岩石,脚掌触及到岩面的时候，她很小声?地惊呼了一声?：“好凉。”

顾暻晞有些麻木地看着眼前的女?孩，眼前的女?孩在?低头看脚下的岩石。

惊呼过后，她抬起头来,向顾暻晞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将没?有抱玫瑰花的手递给顾暻晞：“哥哥，扶我一下吧。”

顾暻晞伸出手，握住她的指尖，异样又陌生的触感。

一步一步，女?孩走到顾暻晞身边，这会儿海风更大了，女?孩的发丝若有若无地轻拂顾暻晞的身侧。远方?似是点点渔火升起，女?孩瞪大眼睛，惊奇地看着这一切。

顾暻晞微微偏过头，被女?孩的神情?所吸引，在?上一刻，他还觉得世界混沌而黑暗，但现在?，他觉得所有的光都落到了他身侧。

星星、海风、玫瑰和女?孩构成了一副绝美的画，最奇怪的是，顾暻晞觉得自己?也在?这幅画里，就在?最美的女?孩身边，甚至他的手里还握着她的指尖。

顾暻晞低头，看到褐色的岩石上，女?孩儿白生生的脚丫比他小了一轮。

他重新看向远方?的渔火。

过了好一会儿，女?孩仰头，对顾暻晞道：“哥哥，大海真漂亮。”

“但是，我有一点点冷。”

她瑟缩了一下肩膀：“哥哥，你可以送我回家吗？”

女?孩儿的眼神似是一直看向了他的心底，顾暻晞没?有办法拒绝，他点点头。女?孩儿欢快地转身，顾暻晞走下岩石，女?孩儿牵着他的手走下来，像是公主牵着骑士的手。

落地之后，顾暻晞觉得心底有个不知名的东西，似乎也落了地。他松开女?孩的手，坐在?一块石头上，把黑色帆布鞋拎过来。

女?孩也像他一样坐下来。

顾暻晞系好鞋带后，女?孩也早就穿好了鞋，怀里抱着玫瑰花，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你家在?哪儿？”这是顾暻晞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女?孩似是很惊喜，指了指一个方?向，两人站起来往前走，女?孩很自然地牵过他的一只手，并把手里的花束递给他：“哥哥，帮我拿一下玫瑰花吧。”

顾暻晞被握住的那只手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而后接过女?孩手里的花束。透过报纸，隐隐感觉到硌手，顾暻晞垂眸细看，发现每株玫瑰都带着花刺。

“哥哥，这是我从花园里摘的，好看吗？”女?孩问他。

“好看。”他轻声?道。

女?孩点点头：“是很好看呀，不过没?有哥哥好看。”

顾暻晞有些诧异地望向她。

“不会……”女?孩狡黠地眨眨眼睛，“没?有人说过哥哥你很好看吧？”

顾暻晞垂眸，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只不过，耳尖似乎有些发热。

“哥哥，一会儿你也回家吗？”女?孩熟稔的样子让顾暻晞有种两个人认识很久的感觉。说到这个话?题，他觉得嗓子有些沉重，声?音微哑：“为什么?要回家？”

“因为家里有爸爸妈妈啊。”

“那如果，没?有呢。”

周遭安静了下来，能听到海风的声?音，和彼此的脚步声?。

他说的是肯定句，并不期待会有什么?结果。女?孩仍旧认真思考，然后非常认真地看向顾暻晞的眼睛：“还会有爱你的人啊，她大概会在?某个时候出现，然后陪伴你一辈子。”

“但如果你不在?了，她就会孤零零地一个人呆在?这个世界上，一辈子都遇不到爱的人。”

顾暻晞心中?一动恸，喃喃道：“那她在?哪里呢？”

“如果她遇见你了，一定知道那就是你；如果你遇见她了，一定也知道那就是她。”

女?孩在?一间?别墅门前站定，她比他低了半个头。

她到家了。

她踩上一阶台阶，两人的高度开始持平，女?孩的眼睛里露出笑?意和狡黠。

顾暻晞将怀里的玫瑰还给她，女?孩接过，放在?鼻尖闻了闻，然后重新把玫瑰递向他。

顾暻晞有些发愣。

“我把我的玫瑰花送给你了。”女?孩扬了扬下巴，而后又从项间?解下一根项链，拉过顾暻晞的手，放到他的手心，“我的小熊也送给你了。”

顾暻晞展开手掌，看到手心里静静躺着一枚水晶小熊，小熊的胸口抱着一颗水晶红色爱心。

“哥哥，再见。”女?孩丧失了一路的从容，此刻似乎有些窘迫，打开门，有些仓皇地消失在?顾暻晞的视线里。

顾暻晞抱着玫瑰花束，踩着破了口子的帆布鞋，回看了一眼女?孩家里别致的别墅，有些木然地离开。

天边的星子渐渐被乌云覆盖，隐隐有要下雨的趋势。

顾暻晞走了许久，终于走回了家里，木门被推开，吱呀响了一声?，生锈的锁链也开始哗啦啦地响。他将花束放到床头，躺在?床板上，手心握着水晶熊，静静地看着房梁。

雨滴打在?青瓦上，越来越急，房间?里也响起了水滴的声?音。

好像是哪里漏水了。

*

“您好，请问您想?喝点什么?，这是菜单。”

顾暻晞将菜单递过去?，再低头，一一记下几位少女?点的饮品。

“小池，快点点饮料啦，别翻杂志了，反正你又买不起。”外侧的女?生将菜单塞进里侧女?生的手里。

那女?生被拆台，恶狠狠地刮了好友一眼，抱怨道：“没?钱买还不让看吗？”

“这个水晶熊啊，我也很喜欢。”另一个女?生抽走女?孩的杂志，“两千欧，等我的白马王子送给我吧，毕竟这可是TOKO专属的表白礼物，宣传语——”

“Loveatfirstsight。”里侧的女?生接道。

一见钟情?。

顾暻晞余光瞥过杂志上的水晶小熊，带着点好的菜单回到吧台，继续工作。

晚上十点，饮品店关门，顾暻晞胳膊挂着外套，背着书包走出来。

走着走着，看到脚下的青砖，他才意识到，他住在?贫民区，却走到了富人区。

顾暻晞踏上别墅门前的台阶，那女?孩曾经站着的地方?，按响了门铃。

他手上动作从容不迫，实则内心早已?汹涌澎湃，在?否定与肯定自己?的一腔孤勇中?来回摇摆。等待了很久，方?才有个女?人睡眼朦胧地开了门：“你找谁？”

“我找……一个女?孩，比我低一点，头发很长……”

“前房主的女?儿？他们已?经搬走了两周了，请回吧。”女?人作势要关门。

顾暻晞拦住她：“请问您知道他们搬去?哪里了吗？”

“这我怎么?知道！”

门啪的一声?被关上。

汹涌澎湃的潮水重新化为浅浅的涟漪，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转过身，踩着台阶一步步走下来。

*

蝉鸣喧闹的夏天，随着一阵清脆的铃声?落下，从各个教?室里陆续走出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女?。

顾暻晞穿过陌生校园里的小路，来到校门口。他跟随校车来到这里参加省里的数学竞赛，为了第一名七千块钱的奖金。

题目并不是很难，甚至可以说是稳操胜券。

路中?央一个老爷爷牵着一只大型犬慢悠悠地走过，斜对面是一个小卖部?，门前的旗子被雨水冲洗的褪了色，已?经无法分辨上面的任何字。

顾暻晞看了一眼自己?脚下的球鞋，右脚的前半部?分鞋底已?经与鞋身分离，他每走一步，都在?担心整个鞋底会掉下来。

看来昨天用的那盒胶水已?经过期了。

一个女?孩从身旁走过，顾暻晞恍若心电感应一般，偏过头，看到女?孩的侧脸。

女?孩儿走到斜对面的小卖部?，站定在?冰箱前，打开了冰箱的盖子，在?探身挑选。

顾暻晞把外套的帽子戴到头上，待女?孩挑选好之后，方?才刚刚好走到冰箱边，女?孩站在?小卖部?的棚檐下，撕开包装纸，咬了一小口冰淇淋。

“好甜。”

他好像听到女?孩的声?音。

顾暻晞想?拿一只和女?孩一样的雪糕，目光落到价格上，手顿了一下，重新选择了一支一块钱一根的老冰棍。

他站在?棚檐的另一角，与女?孩隔了老远，蝉鸣很闹，更吵的却是他胸口如雷鼓似的心跳。

“时乌！”远处一个短发女?生跑过来，短发女?生身后，还有一个穿了运动服套装的男生。

“时乌，这就是我经常跟你说富二代小少爷周煜！”短发女?孩介绍道，“他去?年竞赛拿到省三十名呢！”

“家里做点小生意而已?，别听俞笑?瞎说。”男生道，“我叫周煜，周公的周，火日立那个煜。”

吃雪糕的女?孩声?音听起来有些不真切：“你好，我叫时乌，时间?的时，乌托邦的乌。”

“考完好开心，今天我请客，我们去?吃火锅吧！”俞笑?拉着两人道。

时乌扭头，看到那人仍旧戴着黑色外套的帽子，低着头，心口说不出的空落。

她轻轻应了一声?：“好。”

老冰棍开始融化，顾暻晞看着时乌的身影向远方?走去?，一直消失在?街角，收回目光，落到自己?的脚尖上。

“同学！”一声?异常惊喜的声?音响起。顾暻晞抬起头，看到一个穿着T恤的年轻人，双手递过来一张名片。

“我是山海娱乐公司的经纪人，请问你有兴趣来做练习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