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三次侍寝
最初闭上眼的时候,卫斐本心?只是想假寐片刻,暂一歇息。
但一宿未眠的疲倦却无声无息地滚滚袭来,卷着卫斐不容推拒地陷入一片黑沉梦乡。
半梦半醒间,卫斐迟钝地意识到身?边正泛着窸窸窣窣的轻响,慢腾腾地反应了许久,才冷不丁猝然惊醒,猛地起?身?。
视线模糊间,有那么一刻,卫斐是真的没有分辨清楚面前人是谁。
——也许是该归功于她方才沉浸于的那个?梦。
还是脸上火辣辣的疼提醒了卫斐今夕何?夕。
哦……是皇帝来了,卫斐冷静地想着:这时候她什么废话也无须说,哭就?是了。
但哭也不可一味干哭,得要哭得动情动人才好便?宜上眼药……像卫斐这般久不落泪的石头心?肠,早习惯以技巧来掩饰感情不足,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卫斐蓦然很想放纵一把。
对?着那样一张脸,卫斐也并非是当真哭不出来。
——只消继续保持住初醒初见时的茫然不能分辨即可。
如此一假设,再看到那张脸,卫斐甚至都不用太过勉强自己,眼泪就?自然而然地落了下来。
泪雨涟涟、泪眼朦胧间,卫斐对?着那张脸想到了离开沉氏的那天,大雨磅礴,险些?浇灭掉她身?上最后那层岌岌可危的傲气。
同事?笑着恭维她:“卫秘不愧是卫秘,赶在风口浪尖前就?套现?离场了……既避开了后面祸起?萧墙的麻烦事?,又赚得盆满钵满,厉害厉害。”
继而,卫斐又想到了在她无知无觉的某时某处,那场她不曾得知、更不会出席的送别仪式。
也不知道那人头七回?魂时有没有回?来看过、没看到她会不会有过些?微的失望落寞。
接着,卫斐复想到了孤独而平静地生活四年后,律师突然出现?的那一天。
——那确实是一笔很大很大、很多很多的遗产。
就?是多同样也有多的麻烦,其中最麻烦的当属沉氏的部分股权,纠缠夹杂分不明晰的地方,非得要卫斐本人亲自回?到总部再面签一些?文件不可。
签到一半,卫斐就?开始胸闷得喘不过气来,握不住笔的她狼狈叫停,从会议室出来,顺着消防通道往天台走,当然,只是单纯想上去透一口气。
奈何?消防通道自来便?是闲话聚集处,给不了卫斐她想要的平静。
——“天呐天呐天呐,我磕过的CP竟然全?都BE了!谁能想到,谁能想到,不是太子爷、也不是大公主、甚至还不是老沉总,竟然是二公子!”
——“说不定是二公子单恋呢,谁也说不好卫秘自己是怎么想的吧,我看人家跳槽去晟世后照样混得风生水起?,二公子病死?了也没碍着人家少赚一分钱……”
——“简直是梦回?过去庄家通吃惨案现?场啊!当初集团内斗得那么厉害,大家都开玩笑‘流水的大BOSS、铁打的卫总秘’,‘得卫秘者得沉氏’,从总部到分部,到处都在开盘口赌卫秘最后到底选三方里的哪边站,结果卫秘竟然就?那么离职了,离职了!这合理?么?这分明一点也不合理?么!……一口气赔了我将近三个?月的工资进去!”
——“老爷子的心?腹爱将、太子爷的第一‘情人’、大公主的闺蜜智囊……现?在江湖上关于卫秘的传说得再加上一条了,让二公子立下遗嘱、主动‘赠予’至少九成家财的白月光。”
——“有卫秘者,吾辈之荣光,男女通吃,老少咸宜,身?负只要你姓沉都无法拒绝的被动触发技能,是我们打工人终其一生都要积极追随的时代?楷模!”
……
……
不得不说,有些?话实在是太耳熟了,所以听得卫斐那时候明明都有在努力憋着了,到了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讲小话讲到正主面前,里面人霎时尴尬息声。
而卫斐笑着笑着,泪珠就?从眼角沁了出来,狼狈地弯下了腰。
——太像了,极为相似的场景,简直与他们当年在沉氏重逢那天,一模一样。
不同的只在于,当时的他们被困在那群人里面,想出去而不得;后来的卫斐一个?人站在外面,抬一抬手,那群人便?吓得作鸟兽散。
当时的卫斐静站片刻,泰然自若地拿出手机,拨通了对?面人的电话。
铃声响,那人先是手忙脚乱地想按掉,待看清其上的来电显示,又很迷茫地抬头瞧了卫斐一眼。
卫斐施施然地抬手作了个?“请”的手势。
他倏尔醒悟,尴尬万分地咳了咳嗓子,做作地抬高了声音,主动道:“你好,我是沉……”
外面便?霎时一片死?寂。
等了些?许,估摸着外面不会有人了,卫斐打算出去,也非常有礼貌地先向对?面人道了谢。
“书?上有薛宝钗滴翠亭‘金蝉脱壳’,”那人满眼无奈,又是忍不住地笑,“而今有卫小姐楼梯间借‘沉’吓人,厉害了我的同桌。”
……
……
昔年恩爱会,俱都付水流。
卫斐紧咬贝齿,双目赤红,不发一语,哭得绮丽又惨痛。
哭得裴辞的心?软得一塌糊涂,软到似乎只消轻轻一捏就?能碎得飘落满地。
“别哭了,不哭了啊,”裴辞小心?翼翼地捧起?卫斐的脸,温柔地摩挲其上狰狞肿胀的道道指痕,心?疼得难以复加,却又笨拙得只会颠三倒四地重复着那几句,“不哭了,不哭了……”
卫斐拿指甲深深掐进了自己的掌心?肉去,才将将把险些?崩溃决堤的情绪拉回?些?许。
“嫔妾没有做过那等事?,”卫斐紧咬下唇,满眼委屈地望向裴辞,抽抽噎噎道,“陛下愿意信么?”
“自然,”裴辞想也不想便?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郑重而笃信道,“朕从未疑心?过你会做出那等事?。”
那双温柔如水的眼睛,清澈干净,毫无杂质,里面满满的,盛的全?是对?卫斐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坚定。
卫斐倏尔看得失了神。
她记得,曾几何?时,也曾有过这样一双眼睛,这般真诚地看着她。
——她到底是既没有把他们看作是同一个?人,也无法将他们当成完完全?全?毫不相干的两个?人。
卫斐心?头突然涌起?一阵走至穷途末路的淡淡绝望。
“阿斐,不哭了啊,”裴辞心?疼地揉了揉卫斐发顶,像是在呵护一个?小孩子般柔声哄道,“哭多了眼睛疼、泪水沁着伤口也疼……朕让人打盆水来,我们洗洗脸,不哭了,朕给你涂药好不好?”
卫斐看着他,心?突然定了下来。
书?上说,人这一生会遇到将近三千万人,卫斐两辈子就?是六千万;而全?然不相干的两个?人从脸型、额头、眉毛、眼睛、嘴巴、耳朵……到五官位置、五官比例、、五官协调度*全?都长得一模一样的概率,由基因决定,是六亿分之一。
卫斐极冷静地想:那我可得好好地把握住他这百分之十的幸运才是。
卫斐柔柔握住裴辞的手,轻声道:“嫔妾现?在这模样,又肿又哭,是不是很丑?”
裴辞微微愣住,继而听话地仔仔细细打量起?卫斐现?在的模样来,那神态专注得叫卫斐心?头都不由自主地掠过了一丝莫名的尴尬,然后便?听得裴辞非常坦然地回?道:“不,阿斐很好看。”
裴辞伸手替卫斐顺过一丝散落在鬓边的碎发,温柔地朝她笑了笑,眼睛里像是溢满了坠落的星子,璀璨非常。
“阿斐无论什么模样,都很好看。”少顷,裴辞低下头,很有些?不好意思般,羞赧地握紧了卫斐的手,如此告诉她。
卫斐笑了。
“那……”卫斐倾身?向前,凑到身?侧人通红的耳朵尖边,吐气如兰,柔柔腻腻道,“陛下可愿意要了妾么?”
卫斐眼底微微泛凉,冷冷地想:懿安皇后宋瑶最大的依仗,不就?是她膝下那个?一岁大点的儿子么?
而那个?孩子之所以足够重要,还不是因为对?面人膝下无子。
只要皇帝有了自己孩子……宋瑶和她儿子,在日后的漫长岁月里,终将什么都不再是。
卫斐又轻浮玩味地想道:不就?是个?恐怖性神经症么?说到底不过是心?里一道坎而已,本来想一步一步调着情慢慢来的……现?在想,也许脱敏治疗才是虽然简单粗暴但却最迅捷有效的一条了。
裴辞立时胀红了脸,眼神不安地闪烁了一下,支支吾吾道:“阿斐,你怎么突然提这个?……”
“陛下,”卫斐已在无声无息间逼着裴辞坐到宽椅上,自己则松松跪坐到他膝上,伸出双臂揽住对?面人的脖子,柔柔地撒娇道,“您就?当是可怜可怜嫔妾,给嫔妾一个?孩子吧……嫔妾已经受够了寄人篱下、孤苦无依、任人欺凌的日子。实不想再继续了。”
裴辞不由哑然。
卫斐缓缓地眨了眨眼睫,心?中暗道:她这也算是掐中皇帝的某个?脉门了。
——既然皇帝那么有责任感、对?后宫又抱着这样那样的莫名歉疚、又那么喜欢将她们都视作无辜被骗的小可怜……那卫斐就?满足他的心?思,装出那幅样子给他看就?是了。
卫斐并不打算真的给皇帝生孩子,但那毕竟也是她来之不易的百分之十“好运气”。她估摸着自己应当也许得对?“好运气”稍微好点了……亲身?上阵帮人治病、解人心?头一患,也算是功德一件了,不是么?
两次同塌而眠,卫斐非常确信皇帝是个?健康正常的成年男人,只是迈不过心?理?那道症结而已。
而情/欲一道……卫斐淡淡地想,不破不碰,自然不会去想;但一旦有了第一回?,后面的事?情,也都是自然而然的了。
就?是不知道后宫里到时候哪个?女人最能争气了……但也无妨,后面的人与事?,后面留着慢慢斗。
而今卫斐满心?满眼最厌恶的,无非懿安皇后宋瑶其人而已。
“朕……”裴辞苦恼极了,绞尽脑汁却也想不出一句正大光明的拒绝来。
卫斐见他想得实在难受,索性“好心?”地贴上去,软软地堵住那张唇,免了他那桩想不出的苦差事?。
唇/舌相贴,裴辞整个?人颤了一个?激灵,酥酥麻麻的战栗感一路从头顶传到那不可说之处。
裴辞连脖子都红了个?透,从身?到心?皆是莫名狼狈。
卫斐先前遭逢大辱,堵了满心?的戾气不得发,而今既又已经铁了心?要在今日“霸王/硬/上弓”,自然不会看他无措便?轻易放过,只唇/舌微动,小心?翼翼地顺着相贴处往对?面探去。
裴辞紧咬牙关,唇齿间xie出一声崩溃呓语,紧接着便?被卫斐觑准时机缠上。
裴辞手足无措,身?心?紧绷,被动得由卫斐引着……
神魂迷乱间,二人间攻守之势已转,待得一吻毕,裴辞茫然抬眼,这才惊觉卫斐整个?人已经被自己按着死?死?压在了红木圆桌上。
以一种恨不得将人揉碎了的力气。
裴辞骤然清醒,一阵惊惶后怕,连忙起?身?,将欲退开,却被卫斐手指一勾,扯着袖角耍赖不放。
裴辞呆呆地顺势望回?去,只头皮发麻地想道:她的眼角好红,好像是沁满了水汽,嘴唇也好红,鲜艳妍丽……那是,那是。
裴辞脑子轰然一响,脸彻底红得能烫熟鸡蛋了。
卫斐歪过头,很无辜般睁大了圆圆的杏子眼,状若天真地问道:“陛下,嫔妾美么?”
裴辞心?头升腾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爱怜之情,恍惚间想到:印象里面前人好像还从未用如此小女儿的情态与他撒过娇……
裴辞着了魔般反复地轻柔摩挲着卫斐的侧颊,认认真真地回?道:“很美。”
“那陛下为何?要推开嫔妾呢?”卫斐羞怯般垂了垂眼睫,浅浅笑着追问道。
裴辞这才将将找回?些?许神智,喉间一哑,顾左右而言他地推拒道:“阿斐,现?在天还亮着,白……”
卫斐直起?腰,杨柳枝般依偎在裴辞怀里,攀上他的肩膀,轻轻吻在他的喉结上。
裴辞喉结分外明显地抖了一下,剩下的的话彻底噎死?腹中了。
裴辞本是想说:白日宣/yin,非圣明所教,更非仁君贤妃之道……他觉得这样不太好,倘若传出去了,对?卫斐的名声也不会好。
而且,他身?体有异,也并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
如果卫斐实在想,也不是不可以,但得容他暂时梳理?一番心?绪、学?习一二图册、置好太医待命,待得入夜,二人再徐徐行?之敦伦礼。
但卫斐并没有给他将以上的一二三四再说出口的机会。
卫斐只斜斜地挑起?眉,自下而上地瞟着他犹豫踌躇的面色,媚眼如丝,娇糯地道了一声:“相公。”
恍惚间,裴辞似乎亲耳听到了自己名为神智的那根弦彻底崩断的声音。
那股情/潮来得实在是太过于汹涌激烈,似乎是在同一瞬间于脑海和胸腔及身?体诸处同时爆裂开来,裴辞恍惚间已经没有神智去留意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了,只依稀记得,从桌边到床上这一段,他的动作实在称不上温柔……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恶狠狠的。
这实在是有违于裴辞往昔一贯待人接物的准则,他的性子一向是极温煦的。但此时此刻,此情此境之下,裴辞已经很多事?情都再顾不得了,他只觉得自己心?里很焦躁,很憋闷,很难受……隐忍得像是要爆开了一样。
他急于将这股没来由的戾气发泄出去。
似乎只有这样,才可以真正证明一些?什么般。
但等当真到了床上,裴辞却又忍不住踌躇停顿了。
他想,不该是这样的……
即便?是在神智被情/欲烧得方寸不留、迷迷瞪瞪间,裴辞潜意识里也不免固执道:他和卫斐的第一次,即便?没有龙凤花烛高燃一夜,也不该,不该是在这样一个?一地狼藉寝殿里草草而行?。
“不行?,”裴辞艰难地抽身?起?来,一脸别扭地坚持道,“朕还是觉得,行?敦伦之礼得再更正式些?,需得备上……”
卫斐听得想笑,早知现?代?人有婚前恐惧的,皇帝这是……古代?版的行?房前恐惧?
卫斐顾及对?面这位是个?初/哥,只得按下对?身?上人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变卦的不耐,忍着笑故作惊诧地反问道:“可嫔妾不是都已经是陛下的人了么?”
“可……好吧,”见卫斐一脸茫然不解,裴辞胀红了脸,踌躇片刻,也只得垂下眼小小声地与卫斐纠正了一句:“不过,不要喊‘陛下’。”
卫斐微微怔住。
裴辞鼓足了勇气,缓缓地撩起?眼皮,很不好意思般望着她,眸子里亮闪闪的。
卫斐倏尔失笑。
好吧,卫斐无奈地想,不喊陛下就?不喊陛下吧,皇帝奇奇怪怪的性/pi也不是不可以满足……
只是,卫斐笑盈盈解了早已半散开的发带下来,抬手递到皇帝面前,含笑示意。
——其实卫斐估摸着也不是不可以不带,但前面都耳鬓厮磨着温存了那么长时间,如果最后真一个?不慎,情/潮/翻涌、不上不下的时候,被皇帝一把推开惨白着脸吐出来了……卫斐想,那以后恐怕再不是皇帝一个?人心?理?障碍了。
她自己都要有心?理?阴影了。
脱敏治疗也得讲究基本法,毕竟第一回?,还是求稳为上,一步一步慢慢来。
裴辞估计也是这样想的,略带委屈地赤红着眼低下头来,露出一段雪白的天鹅颈,乖巧顺从地依着卫斐帮他把眼睛遮上。
卫斐的指尖狠狠一颤。
这是卫斐不知道第几次非常直观地意识到:她本人私心?里……实在是爱极了这张脸。
秘书?台曾有好事?者偷偷在全?集团内部发起?过一个?私人外貌偏好取向调查,被卫斐撞上后,那小秘书?不仅半点不心?虚,反还兴致勃勃地抓着卫斐一道问了。
卫斐其实在心?里默默感叹了句对?方的不知死?活,但在看到人身?上穿着的八位数外套时,也非常上道地向金钱低头,和颜悦色地问了有几个?备选。
小秘书?嘿嘿一笑,爽快道:“对?卫秘来说,集团里别的歪瓜裂枣肯定看不上眼,都不用说。直接点,大小沉总,押哪个??”
卫斐笑了笑,含蓄道:“男人太聪明了不好,算得越精细越容易薄情。而且,在这边每天上班就?已经够累了,不想下了班回?家还要劳神……个?人还是喜欢傻一点的。”
小秘书?闻言肃然起?敬,竖起?大拇指,敬佩不已:“高啊,实在是高,高还是卫秘高……果然霸总真爱傻白甜。像大沉总那样机关算尽,太不宜室宜家了;还是有颜有腿有钱有身?材就?是没什么心?眼的天真‘白富美’小沉总比较好。大师,我悟了!”
卫斐当时笑了笑,觉得这个?小妹妹实在是很有意思,但也没有多此一举地开口辩解。——其实理?由都是随口胡乱诹的,只有选择走了心?。
她的私人外貌偏好取向,从十六岁时候便?已然定下了。
此后沉沉浮浮、起?起?落落十余年,历经各色各样的诱惑捷径,顶着一个?孤儿院里出来的漂亮高材生名号,巧妙曲折地蜿蜒绕过递到手边的诸多橄榄枝,一直固守本心?,从未变过。
卫斐遇见的第一个?伯乐,破格提拔她越级任职的时候,曾推心?置腹与她感慨过:像卫斐这样的学?历长相,又是那样的身?世背景……有一千种一万种走弯路的理?由和可能,但她都能一一绕过,避开了,此等心?性之坚韧坚定,来日必成大事?,前程不可估量。
卫斐当时只笑了笑,没有开口谦虚,也没有出言解释。
但她自己心?里明白,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她能拒绝捷径,从不是她本人品性有多高洁、多么厌恶/潜/规则,只是她的心?太小太窄了,早在年少时,就?已经满满的装下了一个?人。之后便?再容不得其他人插一脚进来。
在初见的少年脱下外套,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递给她的那一刻。
在桌边人直起?腰,笨拙地替她遮挡窗外过于炽热的日光那一瞬。
在他垂着眼角委屈巴巴地一遍一遍向她低声撒娇般乞求着:再教教我吧,下一遍肯定就?听懂了,同桌……
卫斐一出生就?被人遗弃在了孤儿院门前,终其一生,她的生父生母都没有出现?过。
当然,卫斐也并不在意,她天生凉薄冷情,即便?后来完全?有能力去“寻亲”时,也从未动过那么一丝一毫去追查旧事?的念头。
在孤儿院时,卫斐有一张床,一个?桌子,一个?紧紧巴巴塞在桌子下的小柜子。
如此,便?是她所能拥有的一切了。
卫斐从记事?起?就?知道:她自己所能私人拥有的东西总是很少很少的,因为柜子太小了,装不下。
所以卫斐一直在权衡,一直在取舍。
那人是她平生所遇见最大的宝贝,叫她“取”不了,又“舍”不得,恨不得造出一座空中花园来,把他整个?人,连带着自己那份珍贵又甜蜜的年少悸动情愫一起?,完完整整地装起?来,只给卫斐一个?人看。
可惜,可惜。
他是自另一个?星球而来的小王子,她却不是那株被他亲手浇灌饲养的玫瑰花,而只是主动迎上去要求彼此驯服、最后却被孤零零地剩下地球上的小狐狸。
她的小王子已经离开了。
不过,狐狸说:“由于麦子颜色的缘故,我还是得到了好处。”*卫斐一遍一遍地读,一遍一遍地念,也一遍一遍地这样告诫自己。
如自虐一般。
而现?在,面前人乖巧顺从地垂下头来,露出一副献祭般的姿态,温驯又美好。
卫斐心?头狠狠一窒,恍惚间,似乎看到她的小王子回?来了。
这怎能不让她动情。
兴许是由于看不见的缘故,裴辞摸索的动作一直很缓很慢很轻很柔,前/戏温存的时间长得过分。,好在还有那张脸在,不至于叫卫斐等得乏到困了。
但等到事?情真发生的时候,该有的痛还是半分都没有少。
不过卫斐想,皇帝那边估计也不太好受,看他额上渗得满满的全?是汗水,满脸无头苍蝇的焦躁茫然……毕竟这种事?,愉悦舒服是双向的,难受起?来是双方的。
裴辞一直很乖觉地没敢去碰眼前遮目的发带,他看不见,便?再难受也只能略略垂下头,胡乱地凭感觉轻吻着身?下的脸,很有些?不安地小心?翼翼问:“疼么?”
卫斐笑了笑,没有说话。
疼,当然疼,很疼很疼,非常疼。
就?算身?上人是个?皇帝,卫斐也想腹诽:陛下第一次的技术可真是非常之不怎么样。
但卫斐不会去说,她只是微微抬起?胳膊,勾住身?上人,然后直起?腰来,附在那人耳边,音调既轻又软地唤着某人喜欢的那两个?字。
然后再满意地欣赏着那人立时隐忍得爆出青筋来的侧颈。
确实是不太舒服。
之后的事?,更是混乱颠倒到叫人无力保持神智。
但卫斐想,疼,就?对?了。
她甚至巴不得再更疼一些?才好。
这世上,唯有疼与痛,是最便?宜叫人去保持清醒的宝物。
都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那人临死?前,用一向不太聪明的脑子编造了平生最精彩、最天衣无缝的一个?弥天大谎,然后又苦心?筹谋,通过各种各样的复杂手续,留了躺着都几辈子花不完的财富给她,还为了避免打扰了她的清净,“好心?”地让律师一直拖到四年后才上门。
却唯独吝啬于多留几句话给她。
到了也只有寥寥十二字:可千万别感动到为我守寡啊。
卫斐眨了眨湿润的眼角,在一片神魂颠倒的迷乱与痛楚里,冷冷地想:她当然不会。
她从不会为了别人而委屈自己。
她只是,值此余生,都再不会像曾经那样,那般赤忱又热烈地爱着一个?别的什么人了。
卫斐颤抖着手抚摸着身?上人的脸庞,心?中不由万分卑劣而由衷地感谢到:也真是多亏了还有这么一条遮挡视线的发带。
卫斐想,她遇见皇帝,那是她百分之十的“好运气”;可皇帝遇到的是她……却说不好是是福是祸了。
好在他是皇帝,是富有四海的天下之主,是后宫佳丽三千都“缦立远视,而望幸焉*”的一国之君。
希望自己抽身?离去的那一天,不至于伤他太深。
——身?为后妃,对?一个?皇帝心?怀怜悯听来似乎是件非常愚蠢且可笑的事?,但……念及自己身?上这位,卫斐不由顿了顿。
好吧,那不仅是个?皇帝,还是她百分之十的“好运气”。
她总需得对?自己百分之十的“好运气”好一点,卫斐漫不经心?地如此想道。
作者有话要说:被【】了,将就看。
标*部分都是引用资料,古诗词很常见就不放注解了,出自《小王子》那句放段节选。
就这样,小王子驯养了狐狸。当出发的时刻就快要来到时:
“啊!”狐狸说,“我一定会哭的。”
“这是你的过错,”小王子说,“我本来并不想给你任何痛苦,可你却要我驯养你……”
“是这样的。”狐狸说。
“你可就要哭了!”小王子说。
“当然罗。”狐狸说。
“那么你什么好处也没得到。”
“由于麦子颜色的缘故,我还是得到了好处。”狐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