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夫君来啦
弘文廿三年,护国公府后院。
“孽子还睡!”
意识陷在混沌中的楼矜一直在追逐一个白色的背影,他只看到一个背影,那个身影给他一种很温暖的感觉,他直觉那就是他要的人,但是那个人并没有等他,他一直走一直走,对于他的呼喊也置若罔闻,楼矜怎么也追不上,追逐间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唤声,他停下来喘息,是谁?是谁!
在他停步的时候,前面那个身影也停了下来,在一片光明中转过身来,他的容貌隐在一片光明中,楼矜只看到了他张合的唇瓣——
“回去吧,将军。”
楼矜猛然睁开了眼睛,自黑暗中惊醒,魂还不附体,整个人没有确切的实感,瞳孔都没聚焦,只眼都不眨的呆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今夕是何夕。
讲真的,他还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年份,因为等他清醒的时候,他正被反手绑在椅子上,而他那早已逝世的老爹正拿着家法鞭子,吹胡子瞪眼的怒视着他。
“……”
他环视了一圈一屋子的丫鬟奴才,最后视线定格在屋子最中间在他和老爷子之间建起一道屏障的人群,他大哥,二哥,大嫂,二嫂,一个个他在乎的人都还在,都活着,他一时间竟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还是他的幻觉。
他小心翼翼瞅着老爹地问:“你……真是我爹?”
楼老爹大怒:“逆子啊,居然叛逆到不认自己的爹了!”他双手双脚扒拉着四周围着他的人,只想冲上去再给这逆子几鞭子,让他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他的爹!
“爹……”这么中气十足的老头绝对是他自己的老爹,楼矜缩缩脖子巴巴叫了一声,原本只是敷衍的一句称呼,但是说出口的那一刹那,眼眶不自主地红了,他还有机会叫着一声爹啊。
楼老爹被这一声包含深情的爹也惊到了,肢体上的挣脱也停了下来,他这儿子是在……撒娇?他惊悚地咳了两声:“纵然你百般不情愿,但是你和允王的亲事已是板上钉钉,迎亲队伍都快到门口,这你不嫁也得嫁!”
楼矜顿悟,他居然回到了与那人的成亲当日,他重生到五年前,一切都没发生,一切都可以挽救,一股巨大的狂喜铺天盖地朝他扑来,他甚至无法立马消化这一消息,以至于一时间不言一语,但是他这一副不说话的样子在别人理解却是另外一番意思,比如他自小“心有灵犀”的两位哥哥——
“小矜,你这般大的年纪了,瞎猫捉到你这只死耗子,当然我不是说王爷是瞎猫,就是能找到一个人不错了的意思。”二哥道。
“……”原来他就是死耗子?
“不是大哥说你,我远远见过允王几面,人家允王人长得俊秀,性子还温和,除却身子骨有点单薄,需要好好调养,那可是一等一的小公子啊,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楼矜哼哼,他家王爷自然完美!
楼老爹瞅见他鼻子哼哼的样子,火气又上来了:“你这天必须与王爷结亲,别想着乱七八糟的!”他吹着胡子,用鞭子指了指一旁一直跪着的小奴才:“你叫人偷偷打的狗洞已经堵上了,别想着钻了!”
“……”他想起好像真有这么一件事,上辈子还真做了,他无话反驳。只能动动被绑着发麻的手腕,示意他们帮他解绑,用着苍白的话语辩解:“我不会逃跑!我会和允王成亲的!”
众人皆不信,自从圣旨赐下的时候,就一直咬紧牙关的人会这么轻易的松口?
楼矜叹气,没办法这也是自己作出来的,他注视着眼前的人,神色郑重:“我会和允王结亲,我会跟他好好过!”他说着垂下了眼睫:“我会,我一定好好待他!”
……
腊月初七,黄道吉日,宜嫁娶,无禁忌。
这一天本是冬日赶集的好日子,雍都里的大小商贩都分外默契的关门停业了,纷纷都围绕在护国公府与将军府的周围,三三两两说着小话,更有享受者自带了瓜子板凳,坐看这一场荒谬的亲事。
要说这一场亲事自圣上赐下那天起,就是全雍都茶余饭后最火爆的谈资物料,且不说这病弱得离卧床不起,难以出宫的程度都不远王爷怎么骑上那高头骏马迎娶王妃,单说说这嫁方的人就足以让雍都轰动了好几天,这新娘先不说身份特别,就连性别都不同,竟是位男子,是那位高权重的护国公家的少将军,楼矜。
这楼矜是这雍京出了名的纨绔少爷,从小就是斗鸡捉蝉一把好手,读书年纪更是集结了一帮公子哥带头对抗国子学夫子,气跑了好几个夫子,甚至有一段时间,国子学中无夫子,先帝仁慈,没有过多追究,还道是少年风采。但是护国公丢不起这个脸面,揪着楼矜兔崽子的耳朵拖回家去。
从此楼矜更加不受约束,一路逍遥自在的长成了雍都一霸,及冠许久,也不见有媒人上门说亲,可把楼老爹急得嘴角长出了好几个燎泡,日日与管家躲在侧面小门观望有没有红紫衣着的媒人上门,一次又一次连续数月的失望使楼老爹烦躁得看楼矜分外不顺眼,只想把他绑在门口甩卖掉!
而楼矜也每天在自己老爹“这头猪怎么还不出栏”的眼神中感到日子艰难,晚上睡觉都要提防着自己一觉醒来会不会被自己亲爹打包扔了出去……
终于在两人都到了极限的情况下,皇帝一张圣旨赐下,打破了两人的僵局,但是这个结果父子二人满不满意,这外人就不太清楚了,不过,今天不管是顺利结亲还是出现了什么意外状况,这一趟对于他们看热闹的人来说都不吃亏。
“看!允王来了!”
不知道是哪个人率先看到了路尽头出现的迎亲队伍,一句话引起了巨大的骚动,无数双眼睛齐刷刷都投向了路口,只见路口一个身穿大红喜袍的俊美青年骑在高头白马上,一手牵着马缰,另一只手牵着与这匹白马并行的白马的马绳索,蓝绿色的眸子里溢着满满的欣喜,使原本病弱的脸颊都红艳了不少,整个人都沉浸在成亲的喜悦中。
都道允王有着一半的波斯血统,生母为波斯敬贡来的舞|姬,皇家本不承认这种好似血统不纯正的皇子,只因皇后膝下多年无子,在没有办法的将这个孩子过到名下,以她的名义抚养长大。
民间百姓在过去也没见过这个传闻中旧病缠身,在深宫中休养,无法出宫祭祀求福的皇子,没曾想今日一见竟是个如此俊美的青年,虽周身围绕着一丝丝的病气,但是那容貌遗传了母亲的绝美,据说舞姬进城之时,曾引起全城的骚|乱,可见是个美貌倾城的女子。
这皇子肤色白皙,五官精致,那一双蓝绿色的眼睛更是一大妙笔,深邃如星辰,原以为会感到怪异,现在亲眼看到只觉惊艳非常。
在两旁百姓怔愣住的目光里,云栩驾着骏马缓缓前往护国公府,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将那人迎娶回府,心中就抑制不住的欣喜,只想着这马匹再走快些,但是因这良辰,又不得不以现在缓慢的步伐前进,云栩只道是万般无奈。
终于在心中数了无数个数字之后,终于来到了护国公府前,云栩环视了一圈挂满红色绸缎的护国公府,两旁还挂着两个大红灯笼和两串红鞭炮,门前的小厮婢女都穿着红色服饰守在两侧,他低头弯了嘴角,护国公府起码给他这个不讨喜的姑爷名义上的体面。
礼官喜婆站在白马的左前方,朗声:“开门迎亲——”小厮将门渐渐开启。
云栩心中一跳,刚想下马迎亲,不成想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他的心都惊得停了一瞬。然而更糟的是□□的白马突然间躁动起来,猛地嘶叫着抬高了前蹄,马背上颠簸的他下意识一把拽紧了缰绳,才不致于当场摔下马。
“马受惊了!”
原本聚拢在一起的人们都惊慌的以最快的速度散了开,生怕一不小心就被这躁动的马的蹄子踩到踩伤。
白马前后不停的狂踢蹄子,扭动着身子不断地嘶吼,看似想把背上的人甩下来,身体无力的云栩无法拽紧马绳,只能死死抱着了马的脖颈。
奴才婢女捂嘴叫着,喜婆急躁的指使的侍卫把新郎救下来,礼官一届文官也只能在一旁干着急,侍卫们围着马活动的范围围了一圈,却瞅着这左右乱转,抬蹄嘶吼的马无从下手,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伤着这允王爷。
云栩没有时间坚持到他们想出办法,这病弱的身体已经没有过多的力气可以消耗了,马匹好像蓄了充足的力,终于在最后一个十足十的摆动下,云栩最终无力的松了手,整个人从马上甩了出去。
云栩绝望地闭上了眼,这一摔自己这不争气的身体又要在床上躺一段时间了……原本想以一个完美的姿态出现在他的面前,没想到还是砸了……到底是自己配不上他……
云栩露出一个苦涩的笑,等待了疼痛得到来,没想到久久没有砸在地上,反倒是落入了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中,云栩疑惑地睁开了眼睛,出现在眼中的是一张俊美凌厉又充满担忧的脸庞,是楼矜!
楼矜见他睁开了眼睛,双手搂紧了几分,脸颊埋到了他的脖颈出,弱弱的声音传来:“吓死我了。”
……
楼矜好说歹说才说服了他老爹他两哥替他松了绑,丫鬟婢女一哄而上替他梳洗打扮,换喜服穿喜靴,正当着他扣盘扣的时候忽然间记起了上一辈子出嫁时发生的事情,脸色一变,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间就拔腿往外跑去。
那一世他成功钻了狗洞,之后听闻了允王从迎亲的马上摔了下来,似乎伤得还挺重,休养了好长时间,那时的他只觉得这人实在无用,现在他只感到揪心,怎么能让他受伤呢!
他匆匆从内院跑到前门,手指在速度过快的奔跑间怎么也扣不上扣子,外衫不整地冲到了门口,抬眼就看到了云栩被甩下马的一刻,心脏都吓得停了一瞬,顾不上别的,一个飞身过去将小王爷稳稳的接在了怀里。
当他把他接得满怀的时候,楼矜突然觉得自己心一下子被填满了,灵魂有了栖息的地方。
在他无比眷恋地抱着怀里的人的时候,被抱着的云栩受宠若惊,似乎感受到面前的人的颤抖,他暂且不知耻的把这认为是对他的关心,颤巍巍地抬起手小心地顺了顺他的后背,轻声安慰道:“我没事的。”
楼矜点了点头,依旧抱着不松手,云栩也不催他,安静享受着这意外而来的温情。
后脚跟来的楼老爹看着这场景,虽然不在意周围百姓的眼光,可也没眼看这腻腻歪歪的场面,咳了咳两声:“楼矜!”
云栩听到了楼将军的声音,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场合,赶忙红着脸蛋从楼矜的怀中起来,整理整理衣服,朝着楼老爹一行人行了一礼:“楼老将军,楼大将军,楼二将军。”
三人点头回礼,楼老爹又上下扫了他一圈,满意地点点头。
楼矜气哼哼,直恼自家老爹太会破坏气氛,打扰他的好事,但转念一想,等一会回到王府中,想怎么抱就能怎么抱,又美滋滋地站了起来,叫了声爹。
楼老爹看着他这邋遢样,气不打一处来,万一把这合心意的小婿吓跑了怎么办,指着楼矜大骂:“你小子,看看你现在这样,怎么还意思抱着王爷不放!”
听到这话,云栩的脸先红透了,自己也沉迷得忘记了体面,楼矜原本还打算扣扣子的手,看见小王爷红扑扑的脸,心中一动,朝云栩倾了倾身,笑眼弯弯:“你帮我扣上吧。”
原本云栩低着的头听到这话不可思议地抬起来,一双眸子带着惊喜地看着他,楼矜笑笑,两只手握着云栩清秀的手替自己扣扣。
楼老爹还想再说楼矜胆大,但是转眼瞅见云栩的神色,叹了口气,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可不做这个恶人。
等楼矜整理好了衣衫,也没放开云栩的手,云栩红着脸蛋,看着楼矜说:“楼,楼,楼小将军……我是,是来迎你回府的!”说完又立刻不好意思地垂着头,楼矜觉着这仓鼠行为实在萌到自己了,两手相握地朝自家老爹炫耀地挥了挥:“老爹,我跟着王爷回家了!”
楼老爹嘴角抽了抽,还没出嫁呢,就不当这里是家了,嫌弃地摆摆手示意他们走,眼不见为净。
云栩虽说听着楼矜的话很是高兴,但是个懂礼数的人,朝着楼矜歉意地笑笑,抽出自己的手,向楼府行礼:“楼老将军,我……我这辈子一定真心待他,不让他受一丝委屈,不使他有一丝难堪,请楼老将军允楼矜同我一起生活。”
楼矜眼眶红着,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握成了拳,他这王爷姿态放着这样的低,几乎是恳求着他爹,自己上辈子怎么就那样混蛋,那样对待他呢?
楼老爹低头看着台阶下拱手弯腰行礼的云栩,嘴巴张了张,却说不出一句话,虽说他对这场亲事看着很开,不介意允王的身份地位,但是一想到自己的儿子是作为女方出嫁还是有一点膈应,如今看到允王不曾带来花轿,而是牵了两匹同样高大的白马,心中一喜,现在允王未曾拿乔在上,而是放低身份请求他允许,楼老爹心中的隔阂一下子消除了。
他走下台阶,拍了拍云栩的肩膀:“小子,记得你允下的承诺啊!”
云栩惊喜地忙点头答应,楼矜看着这画面,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这辈子一定要好好守护着这个家,这个夫君,这群人。
……
等到收拾完毕,准备离开的时候发现只剩下一匹马了,发狂的那匹已经被侍卫制止住了,云栩为难的看了看楼矜,手指抓住了衣摆,他好像又办坏事情了……
楼矜看着他的小表情,内心发笑,怎么这么可爱!他握拳状作为难:“王爷,你看这只有一匹马了,只能委屈王爷了……”
云栩疑惑地看着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楼矜打横抱起,飞身上了马,楼矜搂着他牵住缰绳,在他耳边吐气:“王爷您看,这样不就成了吗?”
云栩回头看见放大的满脸笑意的俊脸,红了耳垂,点点头。
楼矜注视着娇艳欲滴的耳垂心思动了动,有碍于大庭广众只好歇了念头,调转马头,代替礼官朗声道:“接亲回府——”
锣响鼓响,队伍又敲敲打打,热热闹闹的回府去。
楼矜命丫鬟奴才撒着喜钱,喜婆礼官一直在贺喜恭喜,人们也从刚刚的意外中回了神,领着一枚枚的喜钱,望着队伍的离开,最首的马匹上两个穿着大红喜袍,看着竟莫名十分般配的俊美青年相拥着去往他们已经期待太久太久的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