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此次回来,她都没去招惹孟怀毅,他居然还在怀疑她!气苦的清泉睇他一眼,懒得理他,宋思南摇头暗讽,
“你真是魔怔了,你也不想想,对方若真是为保护云姑娘,只顾她的安危即可,又何必出手杀陈少爷?乌蝉珠是否被窃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南哥说得对。”袁峰扯了扯孟怀毅的衣袖小声提醒道:“二哥,莫忘了我与你说的话,等云姑娘回来你就跟她道歉,这次本来就是你多疑,才惹出这些矛盾,大丈夫敢作敢当,你主动道歉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免得兄弟之间伤和气不是?”
袁峰也晓得老二性子冷傲,可能不会听他的话,但还是尽自己所能,尽量规劝,希望能化解他们的矛盾。
掂量着老三的话,孟怀毅沉默许久,终是主动走向云清泉。
宋思南还以为老二又要找清泉的麻烦,疾步跟过去,却被袁峰一把拽住胳膊,
“别担心,二哥是去道歉的。”
老二居然也会跟人道歉吗?宋思南难以想象他那张冰山脸跟人低头会是什么情形。
不过男人都要面子,这种情况下不适合有其他人在场,思及此,宋思南也就没再近前。
行至云清泉身畔,孟怀毅没吭声,清泉也不理他,踏着幽幽月色,继续向前走着,浑当他不存在。
思量再三,孟怀毅才清了清嗓子,开了口,“我没有故意针对你的意思,不过是为思南着想罢了!毕竟最近出了那么多事,疑点太多,你又是新来的,我才会怀疑你的来历。”
停顿片刻,不见云清泉说话,他又放低了声道:“老二不希望我们兄弟再闹矛盾,我也不想因为一个女人而影响我们的兄弟情,所以才会被迫过来与你说话,你的身份一日没查明,我就不会向你道歉,但我也不会再赶你离开。
你若识趣就别在思南面前嚼舌根,老老实实的,大家都相安无事,一旦让我发现你图谋不轨,我绝不轻饶!”
沉默已久的清泉终是忍不住开了口,“有一点我希望你弄清楚,不是你赶我我才离开,是我主动要走,之所以回来也是不希望他为难。至于你怎么看我,我从来都不在乎!”
“既然大家都是为思南,那就最好井水不犯河水。”
即便孟怀毅并无道歉之意,清泉也不会计较,口是心非的致歉她也不稀罕,无视是最好的选择。
大半夜的,客栈不易寻,终于找到一个,那看门的人打着哈欠来开门,一看他们身后有口棺材,直接拒绝,说是客满了,话音刚落就“哐”的一声把门给关上了。
又行了一刻钟才又找到第二家,袁峰正要上前敲门,却被宋思南拍了拍肩,示意他退后,
“让哥哥来。”
说着他近前敲门,果不其然,这家也说没房间,宋思南早有预料,寒光一闪,就将刀柄架在那人颈间,
“掌柜的在打盹儿,还没睡醒吧?好好想想,到底有没有房间?”
吓得那人一个激灵,险些尿裤子,动也不敢动,只拼命点头,“刚想起来,还有房间,军爷勿恼,请进,您请进!”
清泉见状,心道有时候就得用武力才能解决问题。
终于找到落脚地,待众人安置下来,已是丑时,袁峰说要去守棺,宋思南让老三去歇息,“这两日我没在,你们辛苦了,今晚我来守,你去休息。”
兄弟间也不多做争执,袁峰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嘱咐他小心些,而后便回房去了。
底下那些个小兄弟都不靠谱,只能由他们兄弟三人轮流来守,虽是艰苦了些,只要能将彭将军安全护送回乡,也不枉受他栽培那么多年。
如此想着,宋思南强打起精神,抱着刀斜倚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今晚清泉和袁晨晓住在一间房中,袁晨晓还特地跟她道歉,说先前无意冒犯,希望她不要计较。
看出她眼中的戒备,清泉便明白她不是真心道歉,只是害怕她拿墨玉箫暗伤她罢了。
看来她俩是注定不能交心的,清泉勉笑以应,安抚她两句,并未多说什么,又给店小二塞了铜板,请他备些热水,她好沐浴更衣。
出于礼貌,清泉请她先洗,晨晓只道困得厉害,沾床就起不来,不愿去洗,就此入眠。
那她也就不再客气,褪衣入木桶,纤细的手指将乌黑的长发拨散于木桶之外,而她则倚坐在木桶中,好让整个身子都被热气腾腾的水流包裹着,静静的体会着水流在周身来回轻晃的惬意之感。
在热水中泡过之后,整个人都感觉轻盈许多,不再黏腻,睡起来也舒坦些,本以为晚上能做个好梦,然而一睡着,又是一场噩梦,只不过这一夜她梦见的人不是郑元江,而是宋思南!
她怎么会梦见他呢?醒来后的清泉回想着那个梦,百思不解,冷汗直冒,以致于当她下楼用朝食,遇见宋思南时,看他的目光都变得奇怪起来。
她眼中的那一丝防备反倒勾起了宋思南的好奇心,现下人多,都聚在大堂内喝粥,他也不好多问,直到用罢朝食,启程之后,他才走在她身边,悄声问她,
“我哪里得罪了你,为何那样看我?”
骤然被质问,清泉莫名其妙,“我一直在看路啊!”
“清晨那会儿,你看我的眼神不对,像是瞧见洪水猛兽一般。”
这都能被他发现?清泉暗恨自己的表现太明显,而他又不断的追问,无奈的她只得小声道了句,
“其实是因为……因为我昨晚梦见了你。”
宋思南一听这话,心下暗喜,面上还装作波澜不惊的模样,淡定询问,“梦见我怎样?”
本以为她会羞羞答答,欲言又止,哪料她竟十分大方的与他分享着她的梦境,
“我梦见自己在湖边,有人唤我,我下意识回头,就看到你神情严肃的看着我,刚想问你有什么事,你竟然拿着一把匕首朝我捅来!还质问我为什么欺骗你!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杀我,我想问清楚,可那种被刺伤的痛感太真实,惊醒来那一刻,我似乎还能感觉到伤口在隐隐作痛!”
她之所以敢说,是因为这个梦太过诡异,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她骗他什么了?好像并没有啊!梦里的他为何会用那种愤恨的眼神盯着她呢?
宋思南听罢却是失望至极,按理来说梦见一个人不应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吗?
那晚她发热糊涂之时好说要嫁给他,那就代表她对他有好感才对,她的梦也应该是与他浪漫共处啊!为何竟会梦见他那样对她?
“咱们并无仇怨,我怎么可能对你捅刀子?”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打量着他,清泉满目防备,啧啧叹道:“世态炎凉,谁晓得你会不会恩将仇报。”
“当然不会,”清泉有恩于他,他又怎会对她下手?“需知梦都是相反的,八成是你捅我刀子才对。”
此时的宋思南大约怎么也料不到,自己随口胡扯的一句话有朝一日竟会成真!
接下来的日子尚算安稳,半夜无人再来偷袭宋思南,也无人再来盗取棺木中的宝贝。
一路闲话不表,又行了十日的路程,他们终于到达渝州,总算是完成了使命,将彭将军的棺木运送至他的故乡。
彭夫人看到丈夫的棺木,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仍旧痛入心脾,五内俱焚,一度哭晕在棺木旁。幸得她的一双儿女将她拉起,喂了些水,她才逐渐缓过来。
众人见这夫妻二人阴阳永隔,心下难免唏嘘,饶是在战场中看多了生死离别,清泉仍旧难以抑制自己眼眶中泪漱漱落下,喉间堵得发疼,却也晓得此时任何的安慰之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在一个失去了丈夫的女人面前,说什么都于事无补,只有她的儿女和家人才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支柱。
宋思南一个大男人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上前安抚了几句,遂又将一封信掏给了她,彭夫人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抹了把泪,颤抖着手指拆开了信封。
那封信一直被宋思南揣在怀中,虽只是薄薄的一张纸,寥寥数语,但他很清楚,这承载了彭将军临终前对家人的无限挂念,也是彭夫人的续命金丹。他不晓得彭将军到底写了什么,但看彭夫人读着信泪如泉涌,十分珍视的将信放在心口痛哭失声的模样,他就明白,她对丈夫有多么的不舍。
好在她看到信后终于没再寻死,坚强的站起身来,朝着诸位士兵深深的鞠了一躬,
“多谢你们跋山涉水的将我夫君的遗体送回来,若是没有你们,只怕我连他的尸首都见不着!”
众人哪敢受她的礼,宋思南忙上前相扶,“夫人千万莫说见外话,彭将军为国征战,鞠躬尽瘁,他是大梁的英雄,是我们的榜样,我们送他回故乡安葬是我们的荣光。”
因着彭将军受人敬仰,他去世的消息已然传遍,灵堂早已布置妥当,白日里不断有人前来吊唁,人多不好说话,直至晚上没什么外人时,宋思南才对彭夫人说出乌蝉珠的秘密,随即命人撬开棺木,让彭夫人再见彭将军最后一面。
彭夫人万未料到夫君的尸身尚未腐烂,还是完好如初,仿佛只是闭上了眼睡着一般。看着夫君的遗容,她又忍不住泪流满面,但一想到他们所说的乌蝉珠,她又感到匪夷所思,
“定山从哪里得来这样的宝珠?”
彭夫人相问,宋思南自当如实回答,“彭将军在战场上结识了敌军的一位女将,那女将曾败在他手下,彭将军念在她是女人的份儿上,并未杀她,
大约是她感激彭将军的恩情,是以在彭将军去世后,偷潜至我们军营,送来这颗乌蝉珠。”
敌军女将?听到这样的话,彭夫人难免胡思乱想,清泉忍不住嗔了他一眼,似在怪他不该说出实情,担忧彭夫人心下不快,清泉忙在旁安抚道:
“不过是对方一厢情愿罢了,彭将军他只在乎自己的妻儿。”
“是吗?”彭夫人深爱自己的夫君,但毕竟常年征战,他甚少归来,夫妻二人聚少离多,这一次,她已有两年不曾见过他,不想竟是永别!
虽说人已逝,她不该计较什么,但有个女人将这么贵重的定颜珠送给他,彭夫人总觉得他们的关系不一般,心里噎得难受,神色越发黯然,
“我也不晓得自己在他心中究竟是什么位置。”
清泉不忍见她这般,温声道:“几年前,我有幸见过彭将军,他的右臂伤得很重,记得有一次,我去给他换药,他正在用左手写字,我劝他多休息,您猜他怎么说,
说是右手纵使废了,也要用左手给你写家书,说自己常年不在你身边,愧对你和孩子们,他若是几个月不写信,你那么心细,肯定会担忧,所以才着急用左手练字,他说这是你们之间的约定,不管走到哪儿,都要给你写信汇报他的状况,免你忧心。
他还有个玉坠儿,听说是你们成亲那年,您赠与他的,征战沙场这些年,哪怕自己一身伤,他也会将坠子保存妥当,彭将军说,每每想念你的时候就会看看那坠子,他对您那般深情,天地可鉴,又怎会瞧得上别的女人呢?”
听云姑娘说起这些,彭夫人又忍不住潸然泪下,回想起两人的过往,她相信彭定山是个言而有信的英雄,也就没再胡思乱想,没再怀疑他的情意。
好说歹说才止住了彭夫人的酸涩之意,清泉出来用饭时还在埋怨宋思南,“以后说话前先考虑一下对方的感受。”
宋思南甚感无奈,“那我能如何?总不能骗她吧?我也不擅扯谎。”
若非必要,清泉也不愿撒谎,因为一个谎言往往需要第二个谎言去圆,可也要视情况而定,
“有时候善意的谎言是必须的,否则就会引起误会,譬如今日这般,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彭夫人已经失去了丈夫,若是她再怀疑丈夫的忠诚,那她的余生该多难熬。”
“兴许只是那位女将一厢情愿呢?不能单凭一颗珠子就认定彭将军跟她有什么吧?”
这么简单的道理还需要问吗?清泉解释不清,只能与他比例子,“假如你喜欢的姑娘戴着别的男人送的东西,你不会吃醋吗?”
眼看他费神思索,半晌答不出来,她也不好再为难他,“忘了你常年在沙场,几乎瞧不见姑娘,哪会有喜欢的人呢?”
说笑间,她的眉眼弯作弧,似盛着两汪星辉,散发着柔亮的光,照进他眼底,宋思南微怔神,不答反问,
“那你呢?可有心仪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