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梁国,开平元年,漫天旭光洒亮镇国公府,后院内花萼娉婷,藤蔓成荫,暮夏的天褪去暑气,晨风漫过,惬意清凉。
半开的轩窗内,一位身着湖蓝对襟襦裙的姑娘将将梳妆完毕,鸦青色的云鬓斜簪着一支青润透亮的葡萄石流苏珠串,摇曳间,衬得她那星眸月眉,灵动生辉。
整理好妆匣后,丫鬟朵儿请示道:“现下已是酉时,云姑娘打算何时启程?”
云清泉提裙起身,顺便打听着,“郑大哥他出府了吗?”
“将军已命人去备马车,应该很快就要入宫,”说起这个,朵儿不觉好奇,“姑娘也要进宫,为何不与将军同行?”
撇了撇嘴,清泉摇头轻叹,“他肯定会说我伤势初愈,理该在府中休养,不可参加宫宴,我懒听他啰嗦,索性与他分开走。”
这还真是将军的语气,朵儿抿唇偷笑,“还是姑娘你最了解咱们将军。”
自十三岁被郑元江救下后,清泉就将其视作恩人,一直跟随着他四处奔走,略懂些医术的她时常帮着救治伤重的士兵,时至今日已将近五年,大约没人比她更了解他,可再了解又如何,人在咫尺,心隔天涯的感觉才最是折磨人。
周围相熟之人皆知晓她的心思,偏他没有任何回应。
时值大周末年,君王骄奢,宦臣当道,另有边关叛军勾结敌国,欲侵占大周领土。内忧外患,民不聊生,齐元帅受众人拥戴,自立为王,郑元江为先锋,一路披荆斩棘!
他曾说他的使命就是保家卫国,无心顾及儿女私情。如今叛军已除,天下初定,齐王爷推翻大周政权,登基为皇,改国号为梁,又封郑元江为镇国公。没了战火纷扰,他总该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吧?
今日乃是皇后的千秋节,前几日皇后特地派遣太监送来补品,顺道儿请她入宫参宴,还说有要事相商。
清泉隐约能猜出皇后的用意,思来想去,决定参宴,又不愿被郑元江拦阻,这才等他走后再出发。
明明算准了时辰,可她的马车到得宫门口时,居然瞧见郑元江也才下马车!
已然下来的她也不好再躲回去,只因已有人瞧见她,离老远便与她打起了招呼,“清泉!”
清扬的女声这么一呼唤,前方正与威勇公说话的郑元江想不看见她都难。
窘迫一笑,清泉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唤她的姑娘乃是威勇公之女,宋遥舟。
战乱的这些年,到处都不安定,壮丁不够,巾帼来凑,期间也不乏一些英姿飒爽的女将士,宋遥舟便是其中之一,相伴军中的这些年,两人交情颇深。
宋遥舟性子爽朗,说话也直,“才刚郑将军还跟我说你伤体未愈,在家休养,今儿个不来参宴,我还想着明儿个再去看你呢!”
清泉尚未来得及解释,便闻一声低沉的质问自头顶响起,似钟罩扣顶,震耳慑心,“你还有伤在身,怎的偷跑出来?”
眼前的男人身形高大,见惯了他身着戎装一身锋芒的锐利模样,猛然看到他身着绛色罩纱官服,通身尽显华贵气派,清泉竟觉眼前一亮,不由望得出了神,暗赞自个儿眼光绝佳,看上这么一个出类拔萃又忠君爱国的大英雄!
此刻的郑元江无视她眷恋的眼神,紧盯着她,面冷声肃。
事实上他平日里皆是这般面无表情,但她仍旧能从细微处分辨出他是否动怒,生怕挨训,她只得说是皇后相请。
“是吗?”负手而立的郑元江眸闪疑光,“我怎的不知皇后邀请你一事?”
她有心相瞒,自然不会让他知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什么事都要向你汇报?”
不愿细说的清泉眸光一转,走近宋遥舟,与她同行,免得又被郑元江啰嗦。
两人一道入宫的档口,宋遥舟问起她的伤势,清泉只道并无大碍,不满地扬起小脸轻哼道:
“已然休养了两个月,早已痊愈,偏他总是限制我的自由。”
跟在后头的郑元江无奈摇头,严正警告,“伤筋动骨也得一百天,你可是伤及心脉,马虎不得。”
与他同行的威勇公笑呵呵地捋着胡须做和事佬,“也罢,云姑娘在府中闷了那么久,让她出来走动一下也好,有遥舟陪着她,郑兄不必太忧虑。”
眼瞧着她仍旧嘟着小嘴儿,一旁的宋遥舟轻笑着安慰道:“郑将军这是关心你才会啰嗦,若换成外人,他才不会多管呢!”
说来自从她受伤之后,他的确对她多了几分关怀,大约是因为她的伤是为救他才留下的,所以他才心怀愧疚吧?
清泉很渴望他的关切,但却希望那关切是发自他内心的,而不是被愧疚所撺掇。
胡思乱想间,她们已来到云华殿。等待帝后到场期间,众人皆来与郑元江打招呼,清泉默立在一旁,并未插嘴,直至某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才引得她侧耳去听,
“江哥何时摆喜酒?我这大礼都备好了,愣是不见请帖!”
说话的是沈列,他的嗓音最是洪亮,离老远就听得到,他曾是郑元江的下属,因军功卓著,如今被提拔为统领。
两人是生死之交,是以沈列说话并不顾忌,“喜酒”二字随风飘入清泉耳中,她心念微动,自是晓得此话何意,不禁面色泛红,假装没听见,默默凝神偷听。
然而郑元江并未正面回应,只将旁人送给他的一包槟榔递给他,“多吃槟榔少说话。”
“你不是不喜欢我吃槟榔嘛!”尽管这么说,沈列还是十分顺手地接过,得了便宜的他仍旧不死心地追问,
“娶她可是你承诺过的,总不至于说话不作数吧?”
沈列之言,清泉再清楚不过,两个月前,她为救郑元江而受重伤,伤口就在心脉附近,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她命不久矣,连她也以为自己会断气儿。
犹记得那时的郑元江紧拥着她,直叹她太傻,铮铮铁骨的男儿也会如此柔情,声泛哽咽,能得他疼惜,清泉便觉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奈何她呼吸艰难,意识开始昏沉,只觉眼皮沉重,不自觉的想合上。恍惚间,他紧张的声音在耳畔飘荡,
“千万别睡,清泉,你要坚持住,只要你活下来,我就娶你!”
亲耳听到他的承诺,清泉勉强弯了弯苍白的唇角,却不是欣慰,而是苦涩,原来某些谎言真是善意的,譬如那一刻,夕阳下的郑元江在她面前所立的誓言,不过是以为她油尽灯枯,才道出的安慰之词。
然而谁也没想到,清泉福大命大,最终又活了过来!
所有人都为她的劫后余生而高兴,只是那个承诺,她不敢再提,郑元江也没有主动提起。
自知之明令她失去追究的勇气,清泉深知,那不过是他逼不得已才立的誓,只是为了让她有活下去的念想而已,她若真死了,那就是个永无兑现之期的承诺,她若活着,也只能让它随风而逝,企图追究谎言,只会令大家都难堪!
孰料今日沈列竟将这话问了出来,如她所料,郑元江仍旧没回应,顾左右而言他。
其实很多时候她也会有想要找他问个清楚的冲动,然而话到嘴边,一面对他那冷淡的神情,那满腔情意竟犯了怂的尽数梗在喉间,连声张的勇气都没有。
不说出来,至少两人不会撕破脸,至少她还能住在镇国公府,日日都能见到他,纵使偶有不甘的情绪在涌动,也能勉强压制住。
思及此,清泉只觉自己的心思卑微至极!后来他们又说了什么,清泉不甚清楚,她甚至连停留在附近的勇气都没有,默默远离,去往旁处,原来逃避的不止是他,她也没有面对的勇气。
纷乱的思绪压得她呼吸急促,幸被一道尖细的唱报声打断,她才终于回过神来,抬眸望去,原是帝后驾到!
敛下心事,清泉随着众人一道向帝后行叩拜之礼,而后众人落座,她与宋遥舟坐在一处,郑元江坐在她斜对面,就见他招手跟太监嘱咐了些什么,紧跟着那太监绕了个弯儿,朝她这边走来,细声传话,
“启禀云姑娘,镇国公交代奴才跟您说一声,吃茶果即可,今晚千万别饮酒,身子为重。”
就猜不会有旁的话,老生常谈,忒没意思,虽有不满,她也没为难那太监,懒懒点头应道:
“晓得了,多谢公公。”
宋遥舟啧啧笑叹,“那块冰疙瘩也会关心人啊!实属难得。”
他关怀她的确是真的,可这关怀往往适可而止,没有半分逾越,仿佛只是例行公事一般,教她如何开怀得起来?
正暗自腹诽,忽闻自个儿的名字响彻大殿,清泉仔细一听,才知皇后当众提起了她。
先前战乱之际,皇后跟随皇帝一起奔走,期间受过伤,幸得清泉相救才保住性命。皇后感念清泉的恩德,一直想为她做点儿什么,
“我大梁能稳住根基,皆仰仗于在座的诸位功臣,皇上已然论功行赏,清泉当时病重,未能前来听封,如今你已痊愈,念及你曾救死扶伤,本宫特封你为嘉善郡主,赐黄金百两,锦缎十匹,金镯两对,凤冠一顶!”
这些赏赐在她意料之中,左右是皇后的好意,清泉尽数领了,起身相谢。
未料皇后的话尚未说完,又继续道:“除却这些封赏之外,本宫还有一件要事。清泉今年已有十八,原本早该成亲,却随军行医,蹉跎了韶华,你的婚事,本宫一直记挂着,想为你寻个良人。
镇国公郑元江,不必本宫多介绍,你对他很熟识,他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又救他一命,也算是几世修来的缘分,本宫与皇上商议过,打算为你们两人赐婚,成其好事!”
此言一出,众臣哗然,皆在道贺,两人的渊源大多数人皆知情,都认为他二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理该在一起,惟有清泉心中忐忑,只因她看到郑元江听到赐婚的话后,面色顿僵,似是很不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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