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三六

黑暗里,裴子玄好看的眉皱了皱,一双桃花眸紧闭着,露出一条微微上挑的轮廓。

阎若坐在那里,双眼早已适应了黑暗的光线,自然把裴子玄看得一清二楚。

她看得到他脸上的痛苦。

在昏迷之前,裴子玄用了太多的气力,以求压制住心口翻涌的血气,此时在昏睡当中,倒是纷纷涌了上来。

难以抑制的咳嗽。

一声咳在安静的房间里炸响,阎若整个人猛得身子一僵,赶紧站了起来。

“阁主?”

她不敢轻易地去碰裴子玄,本想搭上前去的指尖,又缩了回来。

他显然还是在昏迷当中,没有回答阎若的问话。

接下来是一声接一声,愈演愈烈的咳嗽。

阎若不懂医,又因为心急,显得有些束手无措。

直到看见裴子玄一口血从唇角涌了出来,然后顺着没有血色的皮肤滚落到床榻上。

她终于意识到的问题的严重性,若是这样下去,阁主岂不是要把血生生地呛在胸腔内,然后活活憋死。

阎若不敢轻举妄动,瞬间脚下生风,跑向四老爷的房间。

“四老爷!快醒醒!四老爷!”

四老爷在睡梦中猛得惊醒,也许本来也是睡得不踏实,从床榻上砰得坐了起来,匆匆披上一件衣服。

“怎么了!谁出事了!”

四老爷的声音浑厚有力。

阎若一双狐狸眼里透着焦急。

“阁主,是阁主,他刚才一直在咳嗽,然后还吐了血。”

听到这,四老爷擦了擦刚才因为过于着急,所以急出的一脑门子汗。

“裴祭那家伙啊,没事,老夫不是在他心脉上稳了针嘛,吐出来就好了。”

他深深地舒了一口气,本来还以为是那个弱不禁风的郡主出了什么岔子。

“罢了,去看看吧。”

四老爷把衣袍围得紧了紧,深夜的风最是寒凉的惊人。

裴子玄入寝的房内,火龙熏得很暖。

“怎么这么热?”

四老爷抬眼看了下阎若。

“我想着阁主要睡了,所以特意把地龙熏得暖了些。”

四老爷眼底十分不满。

这时候亓骨从外面走了进来,许是被刚才阎若大声地叫嚷声给吵醒的。

“裴祭这屋子怎么这么热?”

他说了跟四老爷一样的话。

“亓骨,把所有门窗都打开,然后把地龙浇了。”

“啧。”

亓骨显然心情不大好,并不是因为四老爷指使他做事,而是他想把那个将屋子熏得这么暖的人抓出来,然后狠狠地打上一顿。

“这么热,不是要裴祭的命吗?本来就活不长,这下死得更快。”

亓骨一边开着窗一边说着。

四老爷抬眼看了下阎若,她的表情极其不好。

阎若的心里有一种很难堪的感觉,很多人都知道她喜欢阁主,可是,她呆在裴子玄身边这么久,除了知道他中了毒,需要解药续命,剩下的一无所知,所谓的在他身边呆了那么久,只是一个时间上的积累,而他们之间的距离,从来都没有变化。

一点点都没有。

门外传来一声轻轻地咳嗽。

悠宁竟也被阎若的大声叫嚷吵醒,她隐隐约约听到外面有人喊着裴子玄,然后虚弱地睁开了眼睛,跟时岳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时岳如实把发生的事情一一告知,了解到裴子玄陷入了昏迷,她整个人无力地摇了摇头,也不管身上是不是痛楚,披了件狐裘便朝着裴子玄的房内走了过去。

悠宁轻轻地倚靠在门边上,看了看屋子里面的情况。

“亓督主。”

亓骨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亓督主还是把窗开得大一些,这屋子温度好像有些高,对老师不好。”

悠宁的嗓音温温柔柔的,许是因为带着些烧,所以有些哑,声音显得更加虚弱了几分。

时岳虚扶着她的一只手,跟她一起进了裴子玄的房间。

阎若长时岳一级。

时岳朝着阎若伸手行礼。

放在往日,阎若是会回的,只不过今天,从悠宁踏入这间屋子的一刻起,她的全部视线都被悠宁吸引,阎若一直自恃容貌上乘,可是今日,见了悠宁,她才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上乘。

这,并不是让她感到痛心的根本原因,阎若最难受的是,一个刚刚在裴子玄身边不足几个月的人,竟然比她还了解裴子玄受得了什么,受不了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阎若觉得自己很是可笑。

在悠宁的记忆里,她好像是见过阎若的,好像是一面,不过她现在发烧发得头疼,自然也就记不清了。

“四老爷。”

四老爷一边用手快速地把扎在裴子玄心脉旁的几颗银针拔了下来,一边随便地点了下头。

“嗯。”

然后又接了句。

“小丫头你最好不要随便走动,尤其还是夜里寒凉,你要是病的严重了,榻上这个醒了还不得和老夫拼命?”

本在一边站着的亓骨。

“啧啧。”

他一双好看的眉眼看向悠宁,嘴边轻轻地扯起一丝笑,亓骨一笑的时候,总是有几分媚,但却又不让人生厌。

只不过今天这份笑中,带了些狠厉。

亓骨本就对这个郡主没什么兴趣,而她又差点让裴子玄丧了命,本想着裴祭就是随便玩玩图一乐,谁知道事态竟会发展到如今这样的样子?他哪里还会对裴悠宁有什么好眼色。

悠宁别过目光不再去看亓骨。

“四老爷,老师怎么样了。”

床榻边上的四老爷熟练地给银针消毒。

“暂时没什么问题了,不过什么时候醒过来,还看造化。”

悠宁一双眼汪了些泪,她知道,裴子玄都是因为她才受了这么重的伤,人在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最无法控制住泪水,悠宁的眼泪一滴一滴地从眼角滑落。

“哭什么啊,你让他拼了命救你的时候,怎么不记得哭啊。”

亓骨的语气冷冰冰的,带着浓浓的戾气,他恨不得直接把悠宁杀了祭天。

听到这话,悠宁的眼泪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滚落着。

“亓副阁主,说话,还是要讲求分寸。”

赤卫不受亓骨的管辖,时岳一句话直接回怼过去,然后伸手握了握悠宁冰凉的指尖。

“都是悠宁的不好,是悠宁连累老师了,悠宁这条命,本就不值老师的值钱,若有什么是我能做的,我怎样都行,真的。”

悠宁的声音虽然带着哭腔,却是无比坚定。

四老爷没有说话。

悠宁突然想到了些什么。

“四老爷,您当时不是说,悠宁的血,可以救老师的命吗?”

阎若整个人的头猛得抬了起来,一双本狭长的狐狸眼,竟变得也有些圆润。

“你说什么?”

她整个人的语气拔高了几分。

原来,救阁主的解药,就是面前的这个女人?

这个害得阁主躺在这里昏迷的女人?

阎若眸光染上一分狠厉,伸手,一颗银针便露了出来。

时岳眼力很好,软鞭从右手腕处抽出,整个人直接护在了悠宁的前面。

“阎一(阎若是玄卫的头目,阎一为敬称),还请想清楚。”

“就凭你,还想拦我?”

阎若的声音如冰霜般冷,眸光中透露出来的寒意,也让人心里发凉。

亓骨向后面退了几步,不参与,也不劝,悠宁死了才能救活裴子玄,阎若杀的人,跟他亓骨没关系。

时岳的目光坚定。

“时岳奉阁主的命令,誓死保护郡主殿下,阎一如此作为,就是在忤逆阁主。”

她声声坚定。

阎若眸色没有一丝的闪躲。

“就算是被处死,我阎若,也要让阁主活下来。”

悠宁一双眼盯向前面的阎若,身子有些颤抖。

她看得出,阎若是真的想杀死她。

悠宁伸手拉过了时岳。

然后对着四老爷说了句。

“老师是我的救命恩人,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若是可以以命换命,悠宁自愿为之。”

“郡主!”

时岳的声音里有一些焦急。

悠宁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不自觉的很是害怕,身子微微抖着,她不是怕死,裴子玄屡次三番拿命救她,这是她该还的。

“只不过……有没有什么不疼的死法。”

悠宁漂亮的眉轻轻皱了起来,努力维持着镇定的眸光。

“算你自觉。”

阎若指尖的银针缩到了没人知道的位置。

一直坐在床榻边上的四老爷,一言不发。

裴子玄房内似乎陷入了死亡一般的寂静。

现在,屋内的所有人,除了时岳以外,所有人都希望悠宁用命去换裴子玄。

一对对视线交叉集中在了四老爷身上。

大家,都在等他拿个主意。

四老爷的眉紧紧地皱了起来,一下又一下地捋着胡须,显然这个主意,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的。

他当然是希望裴子玄能够活下来,而且,现在裴子玄这个昏迷状态,只要他再加点药,让他睡上个三五天没什么问题,在这期间内,悠宁已经死透了,等裴子玄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健健康康的人,就算他不想悠宁救他,事情,已经发生了,人死不能复生,没有悔改的余地。

先斩后奏,一直都是个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但这个问题,难就难在,这个人,是裴子玄,若是他醒了以后,发现所有人违背了他的心意,杀了悠宁救他,那时候,他必定会闹得天翻地覆。

此时尚且患病的裴子玄都没有人是他的对手,醒来以后全盛时期的他呢?

裴子玄小的时候屠遍了整个储秀宫,因所有人欺他骗他。

若是真的先斩后奏了。

他会不会屠尽整个京城,与所有人反目成仇?

四老爷在心里掂量了一下,凭着这个小丫头在裴子玄心里的位置,并不是没有可能的。

裴子玄手上的血腥味已经够重了。

不适合再多了。

四老爷如此想着,一直都没有言语。

悠宁一直在静静地等着,每多等一刻,她的身上就多凉上一点,许是因为发烧更严重了,也许是因为愈发害怕。

她吞了口口水给自己壮了壮胆子。

“四老爷,良久无言,岂是默许了?”

这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