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易道：“我陪着魇族人上山,将他拉上来时,脑中便闪过了很多画面，许是那花的香气影响了我。”

陆仁听得起劲,满脸迫不及待：“然后呢然后呢？”

陆易将心中所想的不疾不徐一一说给陆仁听，陆仁起先觉得不可思议,后来想想恐怕只能这样才能证明为何如今的村子是这样的村子。

当初魇所救的黑斯汀本心怀怨恨,滔天的对弟弟的恨意一时蒙蔽了他的双眼,遮盖了他的人性,更何况醒来后发现自己魔法天赋俱毁,武体也千疮百孔，与一个废人无异,更遑论有成神的希望。他被魇族人救起,从小到大于宫廷之中修炼的双商让他在魇和整个魇族人面前都表现得人畜无害,他起初并不知道魇他们的真实身份，虽然一开始觉得这个村子有些奇异,却也并未联想到魇族这个神秘的种族。

直到他得到魇的信任,陪着魇族人上山采清气太液花。

这是所有事件的转折点。他拿到那朵花的那一刻，便看到了朱小森的瞳色,以及他身上缠绕的一丝一缕的紫气，那紫色很深，让黑斯汀一下想到了他看到过的那本藏于皇家阁楼深处的禁书,这禁书原先是精灵的书,精灵战败后,大火烧了一切,只留下这本印满精灵古文的书籍。

当时人族的几位大魔法师合力破译了这本精灵古书，将它誊抄至人族的书籍上。之后，又是连年的战火，这本书四处流传，流进了斯忒帝国的藏书阁里。

它记载了精灵接待过的每一位客人。

而魇族，得到了精灵整整十页纸张的叙述和赞美。

黑斯汀几乎一瞬间确认了朱小森的身份，他当时表情扭曲，内心有一个疯狂的想法。当时山顶狂风猎猎，将这想法越吹越大，撑起了他快要濒临破灭的野心。

而闪过陆易脑海里最清晰的那个画面是，朱小森正在石上准备跳下来，转头就见了黑斯汀望向他的神情，眼里发着光，那光是扭曲，嘴角翘得很高，是一个诡异至极让人毛骨悚然的微笑。然后朱小森眼前一痛，接着他整个人就被黑斯汀推了下去。

万丈高的悬崖，风乘不住他的重量，朱小森在空中停滞一秒，就跌了下去。

整个世界都是暴戾的狂风。

陆仁见陆易有点发怔，又是一掌拍在他脑袋上，问：“怎么了？怎么开始发呆了？”

陆易一只手和陆仁拉着，一只手垂在身侧，他低着头，看着陆仁，从他这里看过去，只能看到陆仁的侧脸。陆仁自己不知道，他像是一棵青松，虽然偶尔那么随意一举一动都透着不在意，可他就是让人觉得立得挺拔，绝不弯下腰去，或者倒下来，陆易和他相处得久了，才感受到陆仁的那股意志，尽管活得很艰难也还是要好好活下去的意志。

陆易：“陆仁，你等下记得躲在我的后面。”

陆仁奇异的看他一眼：“为什么呀？”

陆易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他看到陆仁有一丝黑发从发带里散了下来，就道：“你头发散了。”

“嗯，是吗？”陆仁斜过眼睛看了一眼，然后道，“算了，随它去了，我也不是娘们儿，不在意这些。”

陆仁经过这一打岔，便忘了自己刚才问了陆易个什么问题，后来细细思索半天，只想到一件事：“那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意思就是你把朱小森救起来，之后我们就脱离那个幻境，这样吗？”

陆易点点头。

陆仁也不去想了，如果魇真的不想让他们活的话，也不用这么苦心孤诣的制造出两个幻境。或者更阴谋论的说，魇完全可以在他们陷入幻境时neng死他们，没有，便意味着这件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陆仁想到这里，就摇头晃脑的感慨：“上一辈的爱恨情仇啊，总要牵扯到我们这些小辈，你说是不是？”

陆易：“嗯。”

陆仁很满意，只说：“陆易，你听我的，我们会好起来的。”

陆易还是应了他一声。

陆仁还想说什么，就见眼前的浓雾突然肉眼可见的变淡，不是渐渐的，而几乎是瞬间被风刮过一般的消散，待雾完全散去之后，陆仁一看四周，顿时吓了一跳。

周围不知何时密密麻麻围满了人，他们的脸庞是熟悉的，连脸上的两个空洞都一如既往的黝黑。

一大群人就这么静悄悄的围着他们，看着他们，脸上的表情都是一致的。

陆仁见他们，总有一种自己在和他们对视的感觉，他一和人对视就忍不住打招呼，于是他干巴巴道：“……嗨？”

“嗨？”一道声音从前方传来，是少年的声音，带着疑问，陆仁抬头望去，看到了站在众人之前的那个身影。

是那个熟悉的少年，那张脸庞也很熟悉，陆仁前不久还在幻境中对着镜子照了又照，除了眼睛处是两个黑黢黢的空洞外，其他的一模一样。

是魇。

陆仁道：“就是你好的意思。”

“我好？”魇歪了歪头，他的虎牙露在外面，脸上一派纯真，“可是我不好呀。”

“……没有别的意思，”陆仁道，“是打招呼的用语。”

魇不知听懂了还是没听懂，总之他说：“你真奇怪。”

陆仁不高兴了，刚想说什么，陆易却跨前一步，将他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陆易这样动作之后，魇才像终于看见了他一样，惊讶地问：“呀，这不是伟大的亡灵法师吗？”魇说着，朝他装模作样行了个礼，语气毕恭毕敬道，“欢迎您，您能来到这里，真是我们的荣幸。”

陆易只冷冷地看着他。

陆仁觉得魇这个人有些神经质，那个幻境中他没有自己的记忆，只被灌输了‘魇’的身份和处境，从幻境中出来的一瞬间，他知道了黑斯汀是陆易，而陆易被灌输了‘黑斯汀’这个人的所有记忆与想法。

陆仁躲在陆易后面，看着小孩宽厚的肩膀挡住了自己，也挡住了魇看过来的所有目光，他心底很是感动，他从陆易身后探出头去，看向魇，喊道：“既然你觉得荣幸，那你能不能让开一下，我们拜访完了也得走了。”

陆仁的话落下，魇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他看着陆仁，眼里竟流露出慈祥，这看的陆仁浑身不对劲。

魇道：“你叫陆仁是吗？”这是他一次正式的跟陆仁对话。

陆仁莫名有些紧张：“怎么了？”

魇摇头：“有点可爱。”

陆仁：“……”

陆易则在一瞬间黑了脸。

陆仁不想说话了，并在心底对着魇竖了个中指。

陆仁大喊：“兄弟你让不让开，我跟你说，有仇报仇，有怨抱怨，但我们无冤无仇，你来找我们，这买卖你亏大了呀。”

魇笑道：“有仇报仇，有怨抱怨，但我冤仇已报，执念未了。”

陆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啥执念？”

魇笑道：“原本不知，如今却知道了。”

陆仁被他笑得鸡皮疙瘩直冒：“说话就好好说，老对着我们笑干嘛？怪渗人的。”

魇：“……”

他终于也被陆仁噎了一回。

而陆易仍旧牢牢站在陆仁身前，两人之间你来我往的对话，他脸色没有丝毫的变动。

陆仁这个破坏气氛的小能手，见魇终于不笑了，松了口气，魇这么笑，他会以为魇对陆易有什么邪恶的想法。

陆仁又道：“打个商量，你究竟要做啥？”

魇不知该笑还是不该笑，表情一时扭曲，调整了一会儿，才道：“黑斯汀总与我说他当时迫不得已，换任何人来，到他那样的处境，也会做出一样的事，即使死到临头，他也未曾松口。”

魇话只说到这儿，陆仁心里就懂了，感情是渣男不承认自己渣，死也说是为生活所迫旁人所逼，与他本身无关，陆仁点点头，深有感触的模样：“渣男语录。”

魇问：“什么是渣男？”

陆仁道：“欺骗他人感情，牟取自身利益的男人。”

魇若有所思。

说了这么多，魇还是堵在他们面前，陆仁也没见魇给出个准话，就道：“所以，我们能走了吗？”

“还不能哦，”魇回答了陆仁后，转头看向了陆易，“你知道吗，你的曾祖父是黑斯汀。”

陆易盯着他，没有说话。

魇道：“不用这么紧张，过去了这么久，很多细节我也都忘了，你和他很像，但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

魇的声音平静，没有初见时的癫狂：“我早猜到他在骗我，你救下我的族人后，后面不用再看，一切都不一样。”

“你是不一样的，你和陆仁。”

陆仁道：“？？？你是个啥子意思？”

陆易代替魇回答他：“他在说我们两个人感情好。”

陆仁悟了，然后扯着陆易的手，举到魇面前，道：“当然不一样，陆易是我的心肝，是我的宝贝，我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你没有养过小孩，你不懂。”

魇：“……”

陆易：“……”

陆易有些害羞。

然后陆易转过头，一本正经地对陆仁说：“嘘，这种话不要在外人面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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