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这个幻境跟陆易的心情相关，陆仁醒来到现在为止，头顶的天空一直是暗沉的，光线压抑着沉重，呈现一种灰色的质感。

陆仁指着其中一页，道：“陆易，你看这里。”

陆易望过去。

见那一页上写道：魇族，擅长幻境，不以真面目示人，形态变幻莫测，关于这族，众说纷纭，他们或者有着人一样的体态，或者实是独角兽的近亲（基于独角兽也会一点幻术的情况），又或者根本只是一团黑雾，自虚空中诞生而来。

‘黑雾’两个字之下，有人用金色的字迹留下备注，仔细辨认，能看出，写的是‘曾有人族撞见，此种说法不可信。’

陆仁很是激动，戳了戳陆易，这个戳了戳，也不过是把他的一团意识分出个尖，碰了一下陆易，陆仁道：“你仔细看看这个，认得吗？”

陆易被他戳了一下，不痛不痒，心里却怪怪的，有一种想把这家伙拉过来，箍在怀里，让他哪儿也去不了的冲动，陆易垂下眼睫，蔚蓝的眸子被睫毛半掩着，看了一眼自己被碰到的地方，又移开视线，道：“认得。”

陆仁惊奇：“真的吗？！”

陆易觉察出他说的认得和他以为的认得不一样，这可能又是跟他能不能醒来，是同一个问题了。

陆易道：“你一直说我所在的地方不是真实的，即是幻境，所以，跟这个魇族有关？”

Bingo！

陆仁心里给陆易点了个大大的赞，并且语气也变得雀跃起来：“对，你怎么能这么聪明！”

陆易看着手上的这一页。

这是一本野史，作者佚名，里面关于魇族的介绍，也就只有这少少的一页，其他再没有了。而那些正史里，更是连魇族这一族，都未曾提及。

自那日与欧尔·尼斯的交谈后，陆易白天去魔法学堂，周围人对陆易投以异样眼光的越来越多，大多是看了一眼陆易后低头与同伴交流，看着那些眼神里包含着惧怕、恐慌和厌恶，陆仁这便知道怕是要来了。

到了某一日，这些声音越来越大时，终于有一位少年站出头来，他也不过十岁的模样，塌鼻子，厚嘴唇，眼睛是褐色的，整个人生的平淡无奇，他站出来时眼睛是怒瞪着陆易的，嘴里只道：“我早听过你的大名，本你我无冤无仇，但若你是亡灵法师，那么今日，有我没你，有你没我。”

这个小孩穿的衣裳是深蓝色的，能看见有内衣外衣之分，样式简朴，颇似大华夏古式的袍，只是更为紧身。

陆仁一看就知道，这小孩是被不知道谁推出来做的试刀石。

小孩看着陆易，神情激动道：“如若没有人出来阻止你，就由我，来做这个光明的使者！你和你母亲一样，身上流着肮脏的血脉，本来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

小孩越说越激动，脸上的神色近乎癫狂。周围本来只是一群小孩子，可大家或多或少都在亡灵法师的阴影下长大。他们听父母的言语，自小被灌满了血海深仇。

陆仁见陆易的神情觉得要出事，赶忙道：“陆易你别多想，这些都是假的！”

说完他实在是觉得这个跟屁话无异，他只得凑上去小心翼翼的贴在陆易脑壳上，这是一个压着陆易金发呆在他头顶上的姿势，这次没有发生什么意外，陆仁就稳妥的团成一团落在那里，他开始絮絮叨叨：“陆易，你仔细听我说，你父母是你父母，你祖宗是你祖宗，但你是你……”

只有陆易一个人能听到他的话，但陆易现在明显不能回应他，所以陆仁也没打算能听到陆易的回应，他只想要陆易能听进去他的话。

谁知陆易只沉默了一下，一道声音就在陆仁脑海中响了起来，这道声音很熟悉，软软糯糯的，是小孩子特有的嗓音，此时却带了点紧张：【陆仁，我是亡灵法师。】

陆仁一开始听到的时候，还愣了一下，后来反应过来时陆易在说话，他就有点鸡冻，呆愣愣道：“哇，陆易你能直接在我脑海里说话了诶。”

陆易：“……”

陆易明显噎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这个时候，那个瞪着陆易的小孩见陆易一脸无视他的样子，整张小脸脸色涨红，陆仁丝毫不怀疑，若不是周围有这么多的小孩，甚至等下加百利要来，他怕是立马就要冲上来跟陆易来一场生死决斗。

可还没等陆仁这个想法从脑海里消去，就听见那小孩道：“丹尼斯·瞳，我叫查吉，我们现在到斗法场去，我与你签生死状！”

他说了这话，陆易才终于看向了他。

陆仁心里有一丢丢的紧张，他压了压陆易的金发，道：“冷静，冷静，陆易你是最胖的，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大人物！”

陆易：【泰山是什么？】

陆仁：“……”

妈鸭一不小心说顺口了。

陆仁解释：“是一座山，很高大很雄伟的山。”

陆易又道：【我未曾听过有这座山。】

陆仁：“……”

MD还能不能好好的聊天了？

以上这些聊天，不过在瞬息之内发生，陆易看着那个叫查吉的小孩，摇摇头：“我不是亡灵法师。”

陆易这话一出，陆仁能感觉到周围的小孩都骚动起来。

有小孩大声道：“骗子！你就是！我家母亲说，你以后会把我们都杀了！你就是病端！蛆虫！你为什么还不去死？！！”

这个小孩的话立刻在众萝卜头之间掀起了波澜。

陆仁疯狂在陆易头顶上蹦来蹦去，叫道：“听我说听我说，别听他们的！”

陆易淡淡的嗯了一声。

陆仁被他这嗯的一下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话，见他脸上似乎并无受伤或者说憎恨之类的表情，就道：“你不害怕吗？”

陆易反问：【我是亡灵法师，你会害怕吗？】

陆仁道：“当然不会啊。”

陆易道：【那我就不害怕了。】

陆仁品了半天反应过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陆易没有再回他，只是看着眼前的查吉道：“如果你一定要和我斗法，可以，生死状不签。”

查吉道：“不签生死状还有什么意义？”

陆易道：“我不是亡灵法师。”

查吉眼睛里都在喷火：“你就是！”

“如果我是，”陆易很淡定的看着他，目光有些怜悯，“不用你动手，家主也会来铲除我。”

他这一说的似乎也无可辩驳，查吉一时半会找不到词反驳，人群中有一个小孩给查吉使了使眼色，查吉看到之后，一咬牙，对着陆易道：“不签就不签，但我必定要与你比斗一场。”

陆易奇道：“既然不签了，比斗还有什么意义？”

查吉道：“我才不是为了什么意义不意义，打败你，对我来说，就是一种意义！”

而一直呆在他头上的陆仁，此时瘫在那里，已经不想说话了，他只想告诉陆易，这种炮灰挑衅的戏码原来就不需要什么意义不意义，也不需要什么原因，原来反派也会有炮灰送上门挑衅。

啧啧啧，陆仁吃瓜群众，在线围观。

察觉到陆仁的情绪波动，陆易道：【想看？】

这两个字突兀的想起，可把陆仁惊了一惊，反应过来陆易指的是什么后，陆仁拨浪鼓一样摇头：“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易道：【那你为何给我一种想看的感觉。】

陆仁道：“我只是觉得，不管你怎么说，他都是想和你打一架，你倒不如和他比一比，把他打趴下了，他以后也不会来烦你，说不定你也能回想起点什么。”

陆易一听，就对查吉道：“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查吉一脸准备接着气志昂扬说点什么的表情就滞在那里，等到陆易绕过他往外走去后，他才回过神来，连忙理了理衣袖追上去。

待加百利赶到的时候，斗法场已经围了不少人，大多都是小孩子。

为什么要说大多都是，因为有一些人气势微妙的隐在阴影里，从黑暗中悄悄偷窥这场看上去无关紧要的比试。

查吉是水属性天赋的魔法师，去年刚觉醒的天赋，如今不过是个魔法学徒，他手腕上有一串手链，手链上缀着两颗蓝色的星星。

是个二星魔法学徒。

在陆易上台前，陆仁呆在陆易头上——他发现这个地方真的是一个特别好的位置，坐着很舒服，视野又好，上去之后就不肯再下来了——给陆易加油打气，加油的内容具体是在唱歌，是什么歌陆易也听不出来，反正陆仁唱得挺欢。

陆易就默默的听着他唱，他总觉得自己对陆仁的歌声有一种习以为常的感觉，似乎听了很久听了很多遍。

陆仁唱完后就说：“咋滴办啊，你打得过他吗？”

陆易瞧了眼查吉手腕上的那根明晃晃的手链，顿了顿，道：“应该可以。”

陆仁：“……什么叫应该可以，你必须可以啊！”

陆易点点头：“你放心。”

此时正是太阳当头，周围台下人头攒动，不知多少双眼睛抬眼瞩目。

陆易金发蓝眸，一身破烂的灰黑布衣，立在那里，一抬眼，便有无数阳光落进他那双蓝色的眼睛中。

像是洗剔了无数污渍与黑暗，终于站到这阳光大敞的地方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