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族
第二天天将亮的时候,陆仁迷迷糊糊醒来,习惯性的摸了一下床边,往常这时,一般手伸到一半就会碰到一个有些滚烫的身躯,可今天,陆仁闭着眼睛把手伸直了,甚至再上上下下的摸索了一番,却什么也没碰到。
陆仁这下有些清醒了,他睁开眼往旁边看去,只见另一半的床上空空如也,原本应该躺在那儿的人不知道去了哪里。陆仁打了个哈欠,又闭上了眼睛,但闭上了眼睛他却拉长了气息叫:“陆易——”他的声音有气无力的,带着还未睡醒的懒意。
没人回答,这个时候天还蒙蒙亮,漏进来的光是黯淡的带点蓝墨的色彩。
陆仁翻了个身,于半梦半醒间闪过一个‘这个小子去哪儿了’的念头,又很快被周公拉回了梦乡,直到大约再过了半个时辰,陆仁的意识才渐渐回转过来,然后满头问号的爬起身,开始中气十足的喊:“陆易——陆易!陆易宝宝?”
不再有如以往无数个清晨的暴躁或者清冷的回应,今天陆先生的小屋里静悄悄的,屋内前一天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尘埃在光线中漂浮,一室沉寂,恍若本来就一个人都没有,他仍旧是那个刚穿过来的心还未安的宅男,昨天晚上入梦了,一梦八年。陆仁心里慌了一下,然后他下了床,身体还未站稳,就穿着鞋往外走。屋里没人,陆仁走到院子里,院子里的花草长的旺盛,有几株开得艳丽,都是由陆易亲手照顾的。见着那几朵花,陆仁先是松了口气,然后就是有点生气,他走到厨房门口,打开房门,还未打开之前,他还在想要怎么好好说一顿陆易,结果打开之后,‘Lu’这个音节刚出了口就消了声。
厨房里也一个人都没有。
陆易以往,但凡要是出去做什么事情,一定会告诉陆仁,并且征得陆仁的同意才会出门。
陆仁蹙了蹙眉,他把厨房的门轻轻关上,回到屋里穿好衣服,正要出门时,自家院子里的门就被敲响了。
陆仁开了门,发现外面站着的居然是姑婆,姑婆似乎已经七十多岁了,身形有些佝偻,脸上的皱纹却很少,只在眼角和嘴旁生了一些,这些皱纹完全没有掩盖姑婆的相貌,从她的眉梢之中还能隐隐窥见她年轻时的光彩。姑婆有一双明亮的眼睛,陆仁每次带陆易去她那里订做衣裳时,都能看到她双眼有神的在烛火下缝制衣服。
姑婆有一座自己的小楼,两层高,木制的,据说是她的丈夫和儿子专门为她建的,陆仁从未见过姑婆离开过她的小楼。印象里,这位老人仿佛就是和那座小楼连在一起的。
如今见姑婆站在这里,陆仁心里有一丝讶异,还未开口,就见姑婆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道:“陆先生,你家的陆易跑上了山。”姑婆的声音沙哑,一如既往的音调,今天不知怎的,却带着暗沉的意味。
陆仁眼皮一跳,忙道:“跑上了山?!他去山上做什么?”
姑婆还是看着陆仁,她的身材娇小,这样仰着头看过来,眼里隐藏了一些陆仁看不懂的情绪,姑婆道:“陆先生,如果你现在跑过去,可能可以见他最后一面。”
这句话顿时如当头一棒喝在陆仁头上,他大脑先是空白了一瞬,然后再回过神时,自己的身体已然跑出了门,往上山的方向狂奔而去。
黄姑婆在身后远远的看着陆仁的背影,经久的凝视,脸上的皱纹渐渐开始蠕动起来,像突然有了生命,沿着姑婆的脸从她的眼角爬到她的耳后,再从她的耳后滑入她的下颌,又从她的下颌缓慢挪到她的眼角,乐此不疲。风吹来了什么声音,絮絮的,姑婆偏头似乎听了一下,然后垂下眼睑,良久,才道:“是,知道了。”
“已经确定了,就是那个孩子。”
“长大之后越来越像了。”
那风便一下散了。
……
陆仁听见自己呼呼的喘气声,但他没有停下,脑海里闪过的念头越来越吓人,陆仁有点不敢去想,他说自己苟了这么多年,一下子太过安逸,竟连陆易什么时候起身离开的都不知道。
很快到了山脚下。
这个与世隔绝的小村三面环山,一面流水,虽说如此,三座山中,南和北的两座山是高耸入云的峭壁,没有一处可以使人落脚,所以一般村民说的山上,都是村东边的那座山。
陆仁才闷头往山上跑了两步,就突然感觉浑身一震,山上的空气波动了一下,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如一张膜一样唰的掠过了他灵魂,这感觉太快,使他一下头皮炸起,鸡皮疙瘩止不住的冒出来。一时间四周的山鸟齐鸣,仿若受惊般胡乱扑腾翅膀从灌丛中飞起,飞向半空。
成千上万只山鸟从林中腾起,乌泱泱的一片,遮天蔽日。
陆仁心下惊骇,愈发慌的不知所措起来,他顶着这个诡异的感觉仍旧一步一步快速的往山上的爬,心底在疯狂的祈祷了起来,陆易陆易我的陆易宝贝,西方佛祖保佑你玉皇大帝保佑你万能的上帝保佑你关二爷保佑你,最后实在胡思乱想起来,也不知道自己请了几路神仙过来,陆仁满头都是汗,最后拨开了挡在眼前的树枝,然后一眼就看到了,在眼前树林间空地上的那个身影。
四下里是树枝烧焦的味道,空气中还浮动着水元素的气息。暴躁中又掺和着冷意,而陆易脸色苍白冰寒,半跪倒在地上,一个巨大的乌鸦色的虚影笼罩在他之上,那虚影远远一看,竟恍若一个身穿黑色礼裙的女子,那女子身影模糊,但还是能瞧清她的动作。她缓缓俯下身,轻柔的抱住了陆易的头,然后在他额头之上落下了一个轻轻的吻。那个吻很圣洁,透露着母亲一样的小心翼翼和爱护。
在这个吻落下的过程中,女子的身影一点一点变淡,最终吻印到陆易额头上的那一刻,女子的身影化作了无数乌鸦消散在了虚空中。
一片静默中,只有高空中的风,吹得又急又冷,整个山林都回荡着一股悲壮又凄凉的声音。
陆仁这才看到了陆易的全貌,他胸口破了一个大洞,整件衣袍上沾满了鲜血,可随着那女子身影的消散,陆易胸口那个可怕的伤口竟然开始一点一点愈合,能看得出来有什么奇异的力量在源源不断的修复陆易的身体。
而陆易的身前,一头巨大的不知是什么生物的巨大的身体倒在那里,浸在血泊中,那具身体从陆仁这里看去,飘满了黑色的气息。
陆易的眉尖动了动,然后像是终于撑不住那样,他整个人倒了下来,陆仁心里一凉,几乎是同时叫了一声‘陆易!’然后扑上去,将陆易整个接住了。接住陆易的一瞬间,陆仁身上就绿光疯狂闪动,无数染着绿色荧光的藤蔓拔地而起,一个巨大的绿色法阵自陆仁身下蓦的张开,将两人包围。
陆仁这才发现,陆易的手中似乎一直在紧紧抓着什么东西,定睛一看,才看清,居然是一簇大红的花朵,这花朵开得鲜艳,似乎是刚从土壤中摘下来的,只是刚才经过一场剧烈的打斗,有几朵已经破损,但大多都是完好的,能看的出来被护得很好。
而这个时候,陆易终于睁开了他的双眼,他的眼神茫然了一下,然后缓缓聚焦,他看到了陆仁,然后感觉到自己被陆仁像抱小孩子一样抱在怀里,他坐了起来,动作有些艰难,这样做完之后,他将手里的花递给了陆仁,并且说:“陆仁,生日快乐。”
陆易这个时候似乎还没有从刚刚的战斗中回过神来,他的眼里有火焰一闪而过,眉角还染着冰霜,是魔法使用过度的后遗症,可他现在看着陆仁,就像在说今天吃什么一样轻描淡写,道:“这个花好看,送给你。”
陆易浑身都是血,在怀中掏出了这样一束花,上面没有溅上一滴血,只是花茎被捏得皱巴巴的。
陆仁先是愣住了,然后反应过来后,先是接过了陆易手中的花后,对他点点头,说了声谢谢,然后他一把揪起了陆易的衣领,对上了陆易的眼睛,他脸上的表情冰冷至极,一字一句的问:“你在干什么?”
不待陆易回答,陆仁道:“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死掉了?”
看着陆仁的表情,陆易抿了抿唇,说:“我不会死。”
陆仁气的简直想狠狠揍这家伙一顿,是真的揍那种,毫不留情的,可他现在知道陆易的身体状况,就是因为知道,他才越想越气,他眯起眼,凑到陆易身边,问他:“你出来,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
陆易乖乖道:“我只是想,给你个惊喜。”
惊喜这个词,他是跟着陆仁学的。
他从很早以前,就看到了这个花,那时他偷听到,这种花,代表的花语是,浓烈的爱意,和坚定的守护。
他守了很久,终于等来了花期。
可是突然出了意外。
陆易看了一眼倒在一旁的尸体。
有一个魔族跑进来了。
于他来说,这只意味着一件事,大抵他想要得到什么东西,都注定坎坷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