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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出法随(三)
“再有重?来的机会,对她来说,亦不会有什么区别。”收回笼在界域之上的神识,苏长宁轻轻摇头,说道。
“嗯。”玄华仿佛若有所思,轻道:“依附于人,终究虚无。是以当年,你才会隐藏甚深。”
苏长宁听他话外有话,倒像是翻旧账的样子,便道:“我还?以为,是寂灭宗功法高明,以至于就连天君耳目,也难免蒙翳。”
玄华垂目,片刻后才道:“毕竟世间功法万千,哪怕合道于天,也难穷尽。譬如,你这番开辟界域为玄和改命,假天道之力而来,更为精妙。”
看来玄华打定了噎死人的主意,这下苏长宁是真的不想说话了。
君烟儿所经历的两世,是真的实?实?在在的两世。
她的世界本是由苏长宁言谈间对天道之机有所触动,言出法随,发衍而来。
第一世,君烟儿所知的玄和的经历源于苏长宁所言“母死父隐”之后的遭遇,第二世却是在天道感应到苏长宁气机与本界相契,从而修正了对应在玄和身上的天道轨迹而来。
这处界域初辟不久,又只是生于借了几分天道之力的元婴修士戏言,各种力量都极为弱小,要是君烟儿有心探究,甚至会发现除了与玄和关系密切的仙灵宗的门人弟子外,“修真界”其余门派中人大多面目模糊,许多人只闻其名,难见其人,与其说是“修士”抑或“人”,更像是一个符号。剩下未着一墨的凡界更不必说。其中大抵便是因着界域不全,力量又弱,无法衍化完全的缘故。
只是她一心想寻求旁人庇护,丝毫没有向这事上想。
第二世则可以算作?是天道的自我修正,因为觉察到了玄和与苏长宁之间微妙的系联,而完全逆转了玄和的人生轨迹。至于玄华说苏长宁为玄和改命,不过有人借题发挥罢了。
见?苏长宁不再应答,玄华轻声一笑,身形如?烟散开,重?新投入天玑宫内。
左右他现在既不是天君,更似乎算不上是人,比之从前处处端着玄虚之极的开派祖师架子,可以随性多了。
君烟儿的两世由来,早已勾动苏长宁心中一处早已埋下的疑惑,可此时身处南华界中,哪怕念头转动也容易为对方觉察,心念动处,亦跟着进入了天玑宫。
玄华似是料到她会随之而来,早已凭几而坐,执壶在手,向几上一套冻石茶盏中缓缓斟茶。
知道他与自己不同,向来是养尊处优的性子,哪怕囿于天玑宫中也绝不会亏待自己,苏长宁远远看去,只见茶盏之中灵气氤氲,沉浮的茶叶十分罕见?,以她的眼界也叫不出名字来,便乐得坐享其成,当即与他相对坐下。
他如?今闭嘴不言,倒是比先前句句话里有话时,看起来顺眼不少。
玄华向来知道苏长宁的脾气,此时静静侍弄灵茶,广袖拂动间动作行?云流水,十分赏心悦目。
见?他将茶盏放在自己身前,苏长宁也不去接,只是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到底,我等还?是缚于他人局中。”
玄华没有应答。
他自然知道,苏长宁此时要的也不是他的答案。
她少有如?此消沉的时候,话音落下后不过片刻,看起来又是万事在握的苏真君了。
“南华天道、南华界主,一是敌,一个……尚不好说。”
“二者之一,操纵了当年你我决裂、刀剑相向之事,另一力量却与他背道而驰,不惜令我换体重?生,与之相抗衡,借我来拨乱反正。之后发生在我进阶突破时的种种异象,不外乎因两者斗法而来。”
“螳螂捕蝉,尚有黄雀之忧,苏长宁,自是不甘为子。”
说到这里,苏长宁唇角勾起一抹虽明艳无双,却显得有些诡异的笑:“说到底,不管天道还?是界主,所凭依的不过是这个南华界罢了,若是南华不存,他们自然无处依附。”
“原来如此。”玄华轻笑颔首,“果然如此。”
“只是要破坏界域,若无措手处,未免难上加难。”苏长宁如?此说着,脸上倒看不出有多少为难的神色。
他们言谈之间十分平淡,一点也不像是三言两语中就要毁坏一处界域的样子。
果然玄华闻言,笑道:“当年我跨界而来,落在南华界域之外时,远远曾见四道濛濛紫气冲天而起,形似巨柱,承扶界域之中。来此界后亦多有查证历代天君手书,若所料无误,当年——你已毁去撑起南华界的四天柱之一。”
苏长宁点头,当初探查裂隙是门派事务,玄华自然知晓,四天柱的存在她也隐隐有些猜测,故而并不十分意外。
“剩下三处天柱所在,很是隐秘。就算是生于本界的天君,也极难探知一二。”玄华又道,“不过总算并非无迹可寻。”
苏长宁看他又端起了拿腔拿调的架子,颇是不想说什么,偏偏此时正事要紧,只得耐心捧场下去:“愿闻其详。”
“其中之一,正在流离泽,九阴海中……”
“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
玄华话至一半,却被外间传来的惊呼之声打断。
天玑宫分属苏长宁私产,自然十分隐秘,若非她起心,便只有精神上与她有所系联之人强烈的波动才能传入其中。
她近来借柏梁天道之力隐蔽自身,两人气机一体同源,此时自然不作?他人想。
但是能让一界天道心中波动如此的,该是怎样的大事?
动念间,苏长宁出了天玑宫,等神识铺展开去后,竟也不由地愣了片刻。
修真之人,道术有成之时,拂袖间移山倒海亦非难事,这话自是不假。
更何况柏梁天道原是界域至尊之身,威能更是无远弗届。
可斗法之时便也罢了,平日里好端端的,哪位天君真君,会信手一挥令河川易道山峦平夷?
总之苏长宁是万万没想到,柏梁天道会此时、此地,在她眼前来这么一手沧海桑田。
眼前所见?,哪里还?是先前的莅阳京城,极目四望分明是一片汪洋大海,只远处突兀地耸起一片礁石,其上惊慌失措的人们尚未从天海倒悬的末日景色之中缓过神来,惊声呼喊着乱做一团。
苏长宁实?在无话可说,伸手就将垂头立在一旁的柏梁天道提到了眼前,见?他神色间也满是意外后悔,并不似作伪,只得叹了口气,抬手就把他往水中抛去。
不过是转瞬功夫,就捅出了那么大的篓子,该说不愧是天道之身么?
柏梁天道自知闯了大祸,此时竟也不敢和苏长宁抗辩,甚至灵力都不敢再动用,在海中扑腾了好一会才湿淋淋地爬了回来,继续无精打采地站着。
先时他被那些达官贵人们左一句金童右一句大能捧得飘然不已,接连耍了几个小法术收获了不少信仰之力后,感觉到体内天道之力前所未有的澎湃,便心想要弄个大场面给这些无知的莅阳人见?识见?识。
原本柏梁天道只是想将柏梁境内一处山河移位,可灵力操纵之间精微处竟出了岔子,等他发现系联上的水域远大于自己想中时,已经无法停止了。
“……所以,你就扯了一半的九阴海,到莅阳国中?”苏长宁从未像此刻一样怀疑过,让她如?临大敌的那位“天道”也罢,“界主”也好是否真正存在。
否则柏梁天道连九阴海都毁了一半,如?何还?能毫发未损地站在她眼前。
更甚者,留下的局面,还?要她来收拾。
好在柏梁天道虽胡闹,还?算有些分寸,忙乱中尚还?记得将那些家园被淹没的莅阳人一总收拢起来,生生由海中拉出一块礁石安置,否则如?许数目的枉死之人,早已能够动摇他的道基根本。
但是,一半的九阴海此时来到了莅阳国中,却已是不争的事实?。
莅阳国人惶恐不安,九阴水族天降横祸,柏梁天道自知犯错一蹶不振。
苏长宁看着一望无际,泛着幽蓝的海面,又叹出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