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成为魔尊的第九十九日

乌云散后,现出碧空。

谷玄之身死,瑶华伏于他尸身,小姑娘不懂收敛情绪,撕心裂肺地哭成泪人。

饶是再多疑惑怨怼,也随着死亡化作一个悲字。

林枫心中也蓦然空了块,百感交集,生出种爱恨皆无处安放的无措感。

困住仙门众人的幻术也经不住此等暴虐的雷击,误打误撞地破了。

一群人很是体面地顶着满脸灰四仰八叉在地,瞪着眼前的焦土面面相觑。

早些醒来的几人大致听明白前因后果,不敢置信,但总有人喜欢多嘴多舌。

“师侄,别哭了。”苍海长老对瑶华道,“你师兄既做出这等违背天道正义的事,就活该……”

旁边一掌门拉了他把,也没能挡住他的喋喋不休。

“你拉我做什么?”苍海长老拂袖,有了些力气便恢复长辈的架势,痛心疾首,“瑶师侄,为了你师兄这种人,不值当啊!”

林枫和师重琰都烦极了他。

然而,没等师重琰一个不耐烦抬手令他闭嘴,瑶华哭声微顿:“……关你什么事?”

苍海长老还想说教的嘴张了一半,忘记该说什么。

“我师兄死了,我哭,关你什么事?”瑶华抬头,遍布泪痕的小脸满是愤懑委屈,鼻头红彤彤的,张口便骂,“你算什么东西?你们一个个的都算什么东西?!哭都不让我哭吗?!”

苍海长老胡子一吹:“哎师侄你这……”

“我怎么了?”瑶华尖声道,“说到底我们师门的事情跟你们这些老不死的有什么关系?!你们听风就是雨!你们众口铄金!你们逼走我枫师兄!我大师兄死了你们还在旁边指手画脚!你们算什么东西!”

不止苍海,旁的人也被说的脸色发绿。

“滚,都给我滚!”瑶华嘶声吼着,将满腔无处宣泄的怒火尽数撒到他们身上,“这是我们师门自己的事情,带着你们的人滚!!!”

瑶华平日说起话来甜甜的,从未见过古灵精怪的小师妹这般模样,林枫被唬得发愣。

同为女子的月娘蹲在她身侧,将她按在自己怀中,柔声安抚:“没事了。”

濒临奔溃之际接受的温柔,往往令人溃不成军。

瑶华埋在月娘怀中泣不成声,断断续续的呜咽之中只能听闻零星的字眼。

字字诛心,林枫甚至不敢上前聊做安慰。

杀了谷玄之的便是师重琰,他想,瑶儿此刻定不会愿意看见他们。

“苍海老头。”师重琰负手踏于废土之上,脚踩过不知什么树木的枯骸,往那些老头子的方向走去。

“魔头,你想干什么?”对方如临大敌。

“老东西,”师重琰慢慢儿地活动手指,“新仇旧恨,是不是该一起算算了?”

“昔日你推波助澜,令赤霄对我赶尽杀绝,”他半边唇角嘲讽轻挑,“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苍海倒是临危不惧,瞪眼道:“老夫悔的便是,当日没能将你早些除了!留你苟延在世,竟酿成这般祸端!你这孽畜,果真沦为邪物不说,回头便灭了自己师门满门,你、你、你……真是禽兽不如!”

师重琰仰天大笑,笑得泪花都快从眼角溢出来。

对面众人起了一身白毛汗,边退边问:“你笑什么?!”

“笑你们,实在可笑。”师重琰以睥睨的姿态,懒懒俯视他们,“自作孽,竟到如今还不自知。”

有心想留他一命,有人却不知珍惜。

罢了,留着便是祸害的玩意儿,还是灭了干净。

林枫也不阻他,当做没看见,转身往方漠那处而去。

青玉君被藤蔓捆在地上看戏,分明是落败者,倒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师重琰手掌上翻,凝出漆黑长剑,虚虚悬于半空。

手腕带动手指微动,剑刃上反射的日光一闪而过,“咻”地凌空袭向苍海长老。

却在咫尺之遥又堪堪停住。

师重琰瞳仁微缩,以法力将剑定在对方咽喉前半寸,默默打量这突然冲上前来的年轻弟子。

“师父……快跑。”那沧海阁的年轻弟子浑身颤栗,眼都不敢睁,却倔强地用自身做壁垒,螳臂当车。

“罢了。”师重琰拂袖转身,剑眨眼消失。

“赠你一物,”他扬手,晴空一道耀眼的霹雳,“当个教训。”

小弟子惊叫,苍海长老措手不及瞬间被雷击中,昏死过去。

“叫什么叫,死不了。”师重琰烦躁道,“待他醒了帮本尊问问,这辈子还敢不敢乱嚼舌根了。”

师重琰朝林枫走去,后者问了句:“不杀他?”

“小鬼看得本尊心烦。”师重琰皱着眉道,“不过你要是想他死,本尊便遂你的愿。”

林枫往年轻弟子抱着苍海长老抽抽噎噎的那处瞥了眼,收回视线。

“算了。”他道。

罪魁祸首已死,此番讨伐魔教如同一场闹剧。

天清山首徒修炼邪道走火入魔,后被魔尊降雷,遭邪术反噬而死,怎么听整个仙门都不体面。

素来面子大过天的这些老家伙,怎么也不敢再生枝节,只能灰溜溜滚回家。

师重琰这才有心思来管另一个罪魁祸首。

青玉君身上的藤蔓怎么瞧都是方漠的杰作,柳煦制了他便拿来给方漠泄气用。

“青玉君。”师重琰居高临下,以剑抬起对方下巴,“你又是怎么回事?”

“是他去找谷玄之合作设计害你的。”林枫于一旁道,“豆儿所听另一人的振纸之声,我见到他才想明白,是折扇打开的声音。”

“不错。”青玉君瞧着并无落网的怒或惧,仍是扬着张不怀好意的笑脸,“师重琰,你与我同为半魔,为何这尊位你坐得,我却坐不得?”

师重琰神色不动分毫,木然道:“这你该问你兄弟。”

“呵。”青玉君轻笑着,喉结一动便由着剑尖在颈上划出血痕,“我当初,便是因为半魔的身份而没能争过你爹,可他却放着落欢这个纯魔不顾,执意让半路认回来的半魔儿子继任尊位。”

他仰起头,朝师重琰咧唇笑问:“你可知,族中不满你者何其多?”

师重琰以观死者的神情睨他须臾:“关本尊何事?魔族尊位能者居之,不满,尽管凭本事来抢。”

“所以,”青玉君耸了耸肩,“我这不是来了么?”

“所以你便联同谷玄之,里应外合让我与他互换,好趁机下手?”林枫蹙起眉,“可既如此,为何不在我们刚换时便下手?”

“别看他这样,在教中仍是有心腹和心甘情愿的信徒的。”青玉君意有所指地瞥了眼裴无心,“做得太明显,总归不妥。再者……”他道,“这位道长瞒天过海,起先我竟不敢断定尊上是否真的被换了魂。”

“直到我顶着他的脸回来?”师重琰一挑眉。

青玉君道:“不错。”

“你最先便与落欢联手。”

“是,”青玉君微笑道,“那丫头白活这么大岁数,竟是好骗得很,我说要助她夺尊位,她倒真信了。”

“换魂香是一种奇香,她炼制七七四十九日也不过炼出一对来。”青玉君缓缓道来,“其中一份,我便交予谷玄之,让他随便寻个修为低的人用了。另一份……”

青玉君忽然瞧着师重琰,又往林枫那处看了眼,眸中狡黠:“道长不妨猜猜,尊上那份是如何给他用的?”

师重琰顺着回忆了番,面色忽变。

“是交予阿鸾的。”青玉君轻佻道,“阿鸾先用了,再与尊上交欢,自然便……”

林枫的脸色即刻便沉了下去。

“自然,阿鸾是不知情的。”青玉君接着道,“他只当是什么助兴的香料,一心想得尊上怜爱,自然用得格外多了些。”

林枫脸色是越发的不能看。

柳煦在旁听了,都直为师重琰捏了把冷汗,更别提本人。

不过师重琰还是故作镇定:“所以,你便将他杀了。”

“阿鸾可不是我杀的。”青玉君笑道,“是那位道长那晚发了疯,亲手杀的。”

“幻境也是落欢造的。”青玉君摇首,“我只是事后率人前去,替你们收拾了烂摊子而已。”

林枫发出沉默许久的一个冷笑。

“这么说,”他讥讽道,“你倒挺无辜?”

“可不是么?”青玉君毫无廉耻地说。

青玉君神色不慌,调理不乱,这时候还有心在二人间制造龃龉。

像是将一切都视作场游戏。

“小道士,”师重琰看向林枫,“你想怎么处置他?”

林枫没好气地看他一眼,抿着唇。

许久才道:“押进地牢。”

师重琰等了会儿:“然后呢?”

林枫也很为难。

他不愿轻易放过青玉君,却也想不出什么恶毒的法子。

若此刻说出一句罚他去扫山门,不知会被师重琰笑上多少年。

隔了好一会儿,林枫才道:“这种事情,不要问我。”

声音听着像在赌气。

师重琰下意识便想哄,柔声道:“好好好,不问你。”

随后朝裴无心使了个眼神:“带进地牢,至于后头……往前待那些叛徒如何,便如何。”

裴无心领命而去。

以裴无心贯来的手法,熟悉魔教的人便知,等着青玉君的只有生不如死。

尘埃落定,余下半座落月山的焦土。

仙门四散,灰溜溜地离去,跟随青玉君而来的魔教逆徒也被师重琰顺带劈成了肥料。

不久前还挤得慌的山脚,如今空旷得只余几个人影。

“你们接下来如何?”林枫问方漠。

方漠却只看着满眼的焦土,喃喃着:“奇花异草……”

一阵雷不分青红皂白地劈下来,管它野草还是奇珍,全都焦了。

方漠心疼,心疼极了。

“自是回去。”柳煦答道,“出来这么多天,再不回去鬼市该乱套了。”

方漠抚了抚发疼的胸口,低低应了句:“嗯。”

瑶华为谷玄之殓了尸,封于乾坤袋中,打算带回天清山。

“他再怎么说,也是我的大师兄……”

这么说着的时候,她泪眼模糊地往林枫看了眼:“枫……”

视线往下,便落在他与师重琰交叠的手掌。

余下挽留的话,却是哽在喉头说不出口了。

“道长。”雪言小跑而来,小声附在林枫耳边道,“我不放心,我跟月娘送小丫头回她门派,随后我便回来找你。”

“哦,那你可得快点。”林枫未答,师重琰倒是懒懒地道,“那样还能赶上喝杯喜酒。”

雪言扬起头就想对他龇牙。

这个人,怎么不管用哪张脸都这么欠欠儿的呢!

林枫点头,叮嘱说:“路上小心。”

几道身影划向天际,柳煦也携方漠道:“那我们也告辞。”

“多谢了。”林枫拱手道。

“不必客气。”方漠说,“若无事,也可去苍茫山寻我叙旧。”

柳煦闻言,面露惊讶。

“嗯。”林枫笑道,“改日必定登门将此次酬劳送上。”

二人相视,俱是浅浅而笑。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大乱之后,曲终人散。

林枫望着骤然空寂的落月山,轻笑道:“你瞧你,人缘何其差,竟都无一人要随你回教坐坐。”

师重琰偏头看着林枫:“你不是么?”

林枫移开视线:“我啊,我也要走。”

师重琰面色一沉。

紧跟着,林枫陡然悬空,突如其来的惊吓令他不得不双手环住师重琰脖子才安心。

“你做什么?”林枫如一条鲜活的鱼在他怀中挣了挣。

师重琰抱着人大步往山上而去,低头蛮横地亲了口,理直气壮道:“抢个美人去做本尊的压寨夫人。”

林枫脸红到脖子根,被他盯了会儿,头便埋进对方胸口。

还好旁人都走了。

这魔头也不嫌臊得慌,真是丢死个人。

————完————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啦!

欢乐的时光总是特别短暂,又到了说再见的时候【不是

想了半天好像也没啥想多说的,总之又是一段旅途结束了,感谢大家一路以来的陪伴和资瓷~比心

明天会继续更新一点番外甜饼,张嘴吃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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