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徐吉随意地嗯了一声,然后快速地转移了话题:“祝你新书大卖。”石慎礼貌回笑,徐吉又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石慎看着他的背影无声地叹了一声,都是笨蛋啊…小石,有时间关照一下阿吉吧。徐百川隔日就走了,石慎也没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再花费大段时间呆在徐记,只是隔三岔五会去吃饭,关心一下徐吉的发展。

 徐吉看到他的时候总会惊讶一下:“师弟,怎么又来了,是吃饭还是有菜谱有什么问题?如果是菜谱的话我给你叔叔在乡下的电话好了,你家那么远…”

 只是每次他给石慎的反应都有一些尴尬。的确是,就连他对自己行为也有一些尴尬…到底是为什么想站在他身边,还绕了不近的路反复去看他?

 好感?可怜?嘱咐?徐吉已经不是那个只会窝在收银台的无能了,他开始长时间的待在厨房:虽然之前有徐百川亲自的指导,他在厨艺方面进步了不少…

 可毕竟那只是临阵磨枪,真的想要有所成,就必须得靠之后的不断试炼。还好他有耐心,还好。临近春节,石慎忙碌了起来。

 杂志社上头发话,过完年他们极有可能会换老板,弄得是人心惶惶。他们总编是一个声音尖锐的男人,这两天他到处在安抚各部门的人员。

 “听总编说了没,他似乎找到了熟人接手我们这个烂山芋。”“打白条啊,还不如多发一点年终奖,石慎你说是不是?”

 其实石慎不太担心,毕竟他还有其他地方的收入…年后食谱就能正式了。最近也应该是徐记繁忙的时候,他们得为过几日年夜饭做好最充分的准备。

 所以这几天石慎不太去徐记了。徐吉可以应付得过来吧…石慎在下班的时候收到一个电话,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了。“石慎,有空没有?”“有空。”石慎嗯了一声。“出来喝酒吧,就咱们两个。”

 “…好吧。”昏暗的酒吧里,石慎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个男人。“邵楼。”他走过去打了一个招呼。叫做邵楼的男人递给他一罐酒,示意他坐下:“总算是约到你了。”

 石慎接过,抱歉地笑了笑:“最近事情比较多。”邵楼一边灌着酒,一边看向他:“我不管你跟苏程是怎么了,你忽然转变的态度让他很抓狂。”

 “我们怎么…你很清楚吧,”石慎微低下了头,语气平和地道“当初就是你第一个说我们长得像,硬是要做我们大哥的。”

 回忆到过去,邵楼也爽朗地笑出了声:“你们两个小时候太可爱了!”石慎喝了半罐酒,沉默了一会儿:“苏程…最近还好吧?”

 邵楼收起了笑容,正色道:“我就是找你说这个的…苏程那家伙心眼死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段日子过得挺糟糕的。”

 “…我最近只是想静一静,”石慎叹了一口气“大概不知不觉过头了。”“我当然知道你不好受,”邵楼语气温柔地道“可苏程也是无辜的。纸包不住火,你不如把事实告诉他吧。”石慎摇摇头:“问题不在他,在于我。”

 邵楼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体贴地岔开了话题。要颠覆根深蒂固了这么久的感情,的确不容易。

 “对了,小年夜的聚餐你会来吧?”临分别时,邵楼转过头对他说了这么一句。石慎沉默地看着他,并没有给出一个正面答复。

 “那我就当你来了,”这么多年好友做下来,石慎的脾气邵楼当然也了解“就趁着那个机会好好跟苏程聊一聊。”再怎么反感,逃避总不是办法。杂志社谣言四起,不论总编怎么花言巧语还是有不少人都跳了槽。

 也有人想挖走石慎,石慎以“做了这么多年,总有感情”婉拒…这不是假话,虽然他给人的印象比较薄情寡义,但只要一旦认定了,便会付出全部的心血和精力,并且很难动摇。

 他忽然想到了徐百川,不知道他在离开的时候抱的是什么想法;要放弃经营了大半辈子的徐记,他到底下了怎么样的决心。

 还有,不知道徐吉怎么样了,他们有几周没见了。他还好吧…小年夜那天早上,石慎去为母亲扫了墓。记忆里,母亲一直是个温柔漂亮的女人,她的话并不多,但句句都能开解年少的自己。

 所以在石慎成长的过程中,他从不觉得没有父亲是一件委屈事,因为他有一个近乎完美的母亲。这绝对不能被破坏了。

 接下来的时间,石慎只能开着车漫无目的绕来绕去…他唯一的亲人在他念大学的时候过世了,所以近年来的元旦春节他都是跟朋友一起过的。

 但到了今年…手机也有几个未接来电,全是邵楼的。还是决定不去了,等过完年再去向邵楼道歉。

 天色暗了下来,石慎也不知怎么就绕去了徐记。徐记的生意很好,即使坐在车里,隔着了两层玻璃,石慎依旧能感受到里面那热闹的气氛。

 悬在心里的石头也终于落地,看起来,徐吉还打理得不错。石慎看了一会儿,搓了搓手,还是打算开车离开。

 正准备发动的时候,他看到了坐在收银台的小男孩。其他地方的玻璃上多多少少结起了一阵雾气,可大门处的玻璃门却干干净净。

 透过那儿,刚好可以瞧见趴在桌子上的徐树阳。只见他用手撑着小脸,正仔细地注视着面前的塑料盒…是徐百川离开前送给他的那个。

 石慎点了根烟,一直看着他,徐树阳应该是在等徐吉下班。所谓父子关系,是不是就像他们那样?低着头的徐树阳忽然注意到了他的视线,猛地抬起头跟他四目相对。

 石慎愣了一下,自然地招了招手。既然被发现了,那就进去发一个红包好了。想着,石慎掐灭了烟,走下车。店堂里的果然更加红火,石慎觉得有些吵,但也不反感…毕竟这样才像是过年。

 伙计看到是他,便客气道:“石先生,吃饭吗?不过现在好像没有位子…”“不吃,马上就走。”石慎微微笑了笑。

 “是不是找老板…”说着,伙计朝厨房的方向张望了一下“老板好像…”“不,我不找他,你去忙好了。”石慎走到了收银台,徐树阳见到他立即礼貌地招呼道:“石叔叔新年好。”

 刚刚离得远,这下石慎才看清:原来徐树阳穿了一件红色的小棉袄,加上他红扑扑的脸蛋儿,整个人都怪喜庆的。

 “石叔叔你找我爸爸吗?”石慎摇摇头:“不是,就刚好路过看看。”徐树阳乖巧地哦了一声,又低下头观察起盒子里的两只小乌龟。“取名了吗?”石慎微低下头…他小时候也想要养一只宠物,可从没养成过。“嗯,爸爸取的,”

 徐树阳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兴奋地指了指盒子:“叔叔你看,这只大一点的叫乌乌,那一只小一点的叫龟龟。”

 石慎听后不禁乐了,徐吉这家伙取的什么名字,太敷衍了吧…不过说实话,其实他挺佩服徐吉的。

 要让石慎配合其他人过自己不想要的生活,那绝对不可能。可徐吉做到了。照理说,他对这类人并无好感:耳根软,烂好人,完全没有自己的主意,特别是男性,更显懦弱。

 可对徐吉,他竟然完全没有这种偏见,甚至有一些…心疼。正想着,余光便扫到了身边的徐树阳在高兴地招手。

 石慎顺着他的方向看去,刚好对上了徐吉正望着他的视线。---“师弟?”徐吉的额上泛着汗珠,脸上的表情说是惊讶,不如说是惊喜“今天怎么过来了,有事?”石慎直起身,回望他:“没事。”

 “哦…”红光满面的徐吉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制服,他满头大汗的糟糕样子与石慎沉着稳重的外表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吃饭?”

 “我马上就走。”石慎自然地移开了视线。徐吉站在那,面孔因为室内温度与忙碌而涨得通红:“等一会儿有事?”

 周围有些嘈杂,闹哄哄的拼酒声和餐具之间的碰撞声此起彼伏。可即使是这样,又即使他们俩人之间的距离并不近,徐吉还是听到了石慎的答案。

 “…没事。”徐树阳抱着小透明盒子,眼神在他们之间飘忽不定。他不知道能不能插嘴,因为眼下这样氛围有些陌生的微妙。他考虑了一会儿,还是朝徐吉轻唤了声爸爸。徐吉这才回过神,走到徐树阳的边上,石慎侧身为他空出了位置。

 “阳阳,累了?马上就好,”说着,他抬头看了一眼大堂里的客人,又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最多一个小时,阳阳乖。”徐树阳听话地点点头,可始终扬着头看向徐吉。

 “怎么了?”只见徐吉半蹲下,极有耐心地为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温柔的说“爸爸为乌乌和龟龟准备了螺蛳肉,一会儿拿出来给你。”徐树阳又点点头,脑袋却还是抬着。

 “…爸爸我想喝可乐。”终于,他说出了口。徐吉噗嗤地笑出了声,他还以为会是什么无理取闹的要求。

 “好,”徐吉伸出手指轻弹了一下他的鼻尖“我给你两罐好不好?”徐树阳兴奋地一连嗯了好几声“嘘,不过不能跟妈妈说。”徐吉装出一副贼头贼脑的样子跟他商量,徐树阳配合得像小鸡啄米一般直点头。石慎安静地站在他们边上看着这肉麻的时刻,直到徐吉直起腰看向他。

 “既然没什么事,一会儿留下来跟我们一起吃饭?”石慎愣了一下。徐吉熟络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是白吃白喝,你得帮我试试新菜。”总算又有呆在一起的理由了?石慎应了一句,好。

 等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徐吉就又笑着向大堂走去。石慎心里有些奇妙的滋味,说不上来,大概有点偷乐的意思。忽然,他的衣袖被扯住了。低头看去,只见徐树阳一边迫不及待地吸着可乐,一边把另一罐塞进他手里,眼带期待地望着他。

 要给他?石慎接下,冰镇的可乐弄的手有些湿漉漉的。徐树阳紧接着又递来一根吸管,同时,他终于也松开了自己嘴里紧咬着的那一根,口齿不清地道:“石叔叔,喝可乐。”

 傻乎乎的…怎么喝个可乐也能这么高兴。石慎看着徐树阳一脸陶醉不禁松了松嘴角,啪咔一声打开了易拉罐。

 当然了,也是傻乎乎地用了吸管。约定的时间过了,徐吉还没搞妥。徐树阳似乎习惯了,也不闹,就乖乖地坐在一边。石慎则安静地陪着他,两人一同等待徐吉下班。有些奇怪,他竟然觉得这样的等候很好。

 “石叔叔,爸爸新做的蝴蝶饼很好吃,”或许是饿了,徐树阳低头摸了摸肚子,然后语带骄傲的道“一会儿我叫爸爸做给你吃。”

 石慎嗯了一声,不禁有些眼红他们这样亲昵的父子关系。半个小时后,徐吉终于出现在他们面前…只是醉的连路都站不稳。一个踉跄,要不是石慎眼明手快上前一步扶住他,他肯定得摔倒。

 “阳阳乖…我们回家…回家…”他靠在石慎身上,醉醺醺地呢喃着。徐树阳手抱塑料盒,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们…这个样子的徐吉,似乎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爸爸…”他扁了扁嘴“爸爸…”石慎发现了他脸上的失望,那一半委屈一半又在担心老爹的可怜样看的他心里也不怎么舒服。

 他琢磨了一会儿,左手依旧扶住徐吉的背,右手则朝他挥了挥:“阳阳,我们走了。”必须送他们回去…否则按照徐吉现在的状态,别说做新菜,能不能安全地走到家都成问题。